第三十九章 大英雄

袁太師與裴渠下棋論事,另一邊偏廳內則是聚了一群小僕婢女,團團圍住南山和袁嘉言,七嘴八舌地諮詢婚事。

袁嘉言正乃袁太師小孫女也。因是最小的孩子,所以要格外受寵些,加上人又伶俐聰明,更是討得府里一眾老人家無數歡心。只是……南山按了按太陽穴,覺得有些頭痛。

袁太師家這個小傢伙她是知道的,方才袁太師將小傢伙的婚事託付給她時她就驚了驚,因為這小娃今年才不過八歲,遠未到婚齡……

小僕們諮詢完畢紛紛散去,唯剩下南山與袁嘉言在廳中坐著,中間只隔了一張非常小的矮桌。

小傢伙一本正經抬頭看看南山,兩隻眼睛瞪得賊大,說話也十分老成:「難道姊姊認識比沈台主還要厲害的人嗎?比他再厲害的都是老頭子了呢。」

南山想了老半天,覺得對付這樣的小孩子用拐彎抹角的辦法很徒勞,於是直截了當回說:「可等你長大,台主也是老頭子了。」

「不要緊。」小傢伙看來早就想通了這個問題,「那是很多年以後的事,等他變成老頭子我肯定也不喜歡他了。但現在我還沒有長大,他還不是老頭子,便不妨礙我喜歡。」

南山心想,袁家小十六娘真是個豪爽直接的小孩子啊,可讓她怎麼勸呢?

小十六娘托腮認真想了想:「姊姊難道不喜歡沈台主那樣的嗎?」

「不喜歡。」

小十六驚道:「為什麼?!」

「因為脾氣臭個性差,還……」南山腦子裡閃過一線靈光,「特別愛吃魚鱠。」

「啊?」小十六娘顯然沒有對仰慕對象的喜惡有過深層次的了解,驚得微微張了嘴,慢慢才收攏正常,正兒八經地說:「吃魚鱠會死人,阿爺說幾年前就有人吃魚鱠吃死了。我討厭魚鱠!」

恩,最好恨屋及烏好,順帶討厭愛吃魚鱠的台主吧。可是小十六娘略糾結地想了想,最終說:「阿爺說要尊重旁人在吃東西一事上的喜惡,不然什麼都談不攏。」

南山頓有黔驢技窮之感。她對付不了一個八歲的小丫頭,於是很挫敗地自暴自棄起來:「那麼十六娘還是繼續傾慕台主吧。」

小丫頭兩眼放光:「那我能見他嗎?!」

「十六娘難道沒有見過他嗎?」沒見過為何要喜歡成這樣……南山一臉愁苦,繼續自暴自棄。

「我一次也沒有見過他。」小十六娘癟癟嘴,忽然很懂事地低聲說:「都說他與我家關係不是很好。」

看來袁太師是台主恩師這件事,的確是鮮有人知道的秘密。

「若關係不好,便不方便見面吶。」

小十六娘臉上忽然滿是認真的惆悵,聲音越來越小:「可就想見一面……都說他和神仙故事裡說的那樣,能飛檐走壁嘞……」

「為了這個才要見的嗎?」

小十六娘點點頭:「很厲害不是嗎?我祖父當過大帥,可他都不會飛檐走壁的!」

南山默默想,其實我也可以「飛檐走壁」啊,不要痴迷那個黑心台主啦!

因南山這話只放在了肚子里,於是對面的小十六娘便很嚴肅地獨自惆悵了一會兒。周遭只聽得蛙鳴聲,小十六娘扭頭瞧了瞧外面,忽又轉回頭,看著南山道:「姊姊難道沒有喜歡的人嗎?」

南山很爽快地搖搖頭。

「怎會沒有喜歡的人呢?」小十六娘覺得不可能,「我母親說女孩子心裡都會有個傾慕的大英雄。」

「大英雄?」南山飛快地回想了一番,結果一無所獲。她活到現在這個狀態,心裡已不會存什麼「被拯救」的念頭,因為諸事都只能依靠自己,不能指望旁人伸手。鳳娘算是她的一個弱點,但除此之外,她好像什麼也不怕也不必有求於人的。

小十六娘見她端坐著苦思的模樣,又說:「那姊姊在我這樣大的時候心裡沒有大英雄嗎?」

小丫頭殷殷切切望著她,南山閉眼又睜開,緩緩回說:「有。」

「也是會飛檐走壁的嗎?」

飛檐走壁?殺雞恐怕都不敢吧。裴君可一直是個弱質書生呢,若不是這些年在外歷練,恐怕還是四體不勤,連馬都不會騎吧……

於是南山搖搖頭。

小丫頭對南山心中的大英雄頓時很失望,略鄙夷道:「不會飛檐走壁誒……」但又不忘勉強挽一挽南山的面子,說:「那一定是精通其他事咯?」

「恩,會種菜。」

「種菜算什麼大英雄嘛……」小十六娘咕噥道,「姊姊喜歡的居然是農夫嗎?」

「不是哦,也很會讀書。」

十六娘認真一想:「讀書的人腦子會傻誒。」

「這樣說來,好像是有一點。」因面前坐著的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孩,聊久了竟不知不覺就被帶進她的簡單世界裡。南山很真誠地說:「他那時候深更半夜去死人堆里翻屍體誒。」

十六娘做了一個略驚駭的表情:「竟然還有這樣可怕的怪癖好!姊姊不要再說啦!」

「恩,不說了。」南山微笑著收住了話頭。

外面此時站著兩個聽牆角的傢伙。裴渠已在走廊里站了不少時候,這時卻被袁太師一把抓住帶著往西邊走。直到走遠了,確定南山肯定聽不見,老太師這才停下步子站直了質問裴渠:「南媒官說的那個大英雄……是你?」

裴渠原本沒有多大把握,但聽她說到種菜,又說在死人堆里翻屍體,便大概確認。

「是晚輩。」

「沒用啦!」袁太師又著重強調了一遍沒用,續道:「就算她以前心中的大英雄是你,現在也不是啦,就像小十六長大後肯定也不會再覺得沈鳳閣是大英雄一樣!」老頭兒好像對這個晚輩特別失望:「你這些年當真是白過啦。」

「晚輩知道。」

「知道也沒用,你再也當不了大英雄了。她現在的段數比你高得多,且已經不再是小姑娘,所以——」老頭戳戳裴渠,恨鐵不成鋼地說:「收起你那些自以為是的小想法吧,現在起把她當個大人來對待,別只想著如何捉回去繼續圈養。」

裴渠認真地想了一想。

大人,十七歲就算大人了嗎?好小……的年紀。

可他也只糾結了一小會兒,立刻反轉了局面,倒是冷靜問起袁太師:「太師似乎知道她是誰?」若是不知道南山就是朝歌的話,又怎可能既留飯又格外叮囑呢?這分明是已經知道她身份真相的樣子。

老頭卻裝糊塗:「誰誰誰?我如何不知,我只知她是長安城最厲害的媒官啊。」

袁太師和觀白口風一樣嚴。想從這些老頭嘴裡套些東西確實很難,但也並不是一無所獲,至少知道他們都在為南山守著某個秘密,而這件事卻不能讓他知道。

時辰已不早,裴渠還惦記著要給徒弟熬藥,而袁太師也不放心十六娘繼續和南山胡扯,兩人便各行各事,分道揚鑣。

小十六娘走後,南山仍在廳中坐著,多年前的諸多情緒翻湧而來,像潮水,卻隔了年代的生疏味道。

她想著想著走了神,忽一歪頭,便看見裴渠端了葯碗進來。

他徑直走過來,將藥丸放在矮桌上,然後一本正經地在對面跪坐下來,抬首道:「趁熱將葯喝了罷。」

南山低頭看看那葯碗,自言自語道:「喝這個藥味覺就會回來嗎?」

她的語氣很複雜,貿一聽充滿期待,其中卻隱隱含了些自暴自棄感,之所以偽裝,大概是不想掃老師的興。

而裴渠則實誠地說:「試試才知道。」

南山於是聽話地端起碗,爽快地喝起來。除了口腔里的溫燙感覺,什麼也沒有。碗里只剩了最後一口,她盯著碗底那一點黑糊糊的葯看了半晌,心思已繞了九曲十八彎。

她霍地站起來,將那口葯喝下,順理成章地俯下.身,甚至手法純熟地抬起了驚愕中的某人的下巴,唇立即湊了上去。柔軟唇瓣相貼,裴渠腦中竟是一團漿糊,他好學善學的徒弟此時甚至撬開了他的唇,讓他嘗到了葯湯的釅釅苦味。

空氣中響起葯碗穩穩擱下的聲音,裴渠陡然回過神,南山卻不鬆口,她甚至咬了他的唇瓣。兩人鼻息相融,裴渠身子微僵,竟是向後略仰,南山這時候才忽地鬆開手,唇也是離開了他。她像剛喝了人血一般屈指擦了擦嘴角,仍舊逼近了裴渠,問道:「老師覺得苦嗎?」

「苦。」裴渠雖然語氣鎮定,卻神情緊繃,連呼吸節奏都頗有些不對。

他擺明了是被這樣的徒弟給嚇到,而南山也不例外。她心跳得比誰都快,可面上卻風平浪靜得很,簡直像個情場老手。

她舉重若輕地問:「老師喜歡這樣親來親去?」

「喜歡。」裴渠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不要臉地說。

「所以老師是喜歡我?先前說要娶我也是因為喜歡我?」

身為表裡不一界的高手,裴渠閉緊了唇,飛快地掙扎出一句:「是。」

「不是因為看我可憐所以想要護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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