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魚鱠

觀白被南山忽然噤聲的動作嚇一跳,再一聽外面果然有腳步聲。那腳步聲漸漸停住,似乎就在外邊,而南山這時清晰辨出外面走廊里不止一人,至少有兩人。

「手抖什麼抖!別慌!你當心別把盤子給撒了!」陌生男聲低斥道,「快和他們的一道送去!」

話音剛落,那腳步聲便又重新響起,很快就漸漸遠了。南山霍地起身,悄無聲息走到窗邊,稍稍推開一點縫隙,看到一前一後兩個雜役已往右邊走廊拐了彎,前面一個手中端著一個食盤,後面一個則像監工似的跟著。

一向弔兒郎當的觀白此時卻若有所思,而南山則是將兩個口袋都緊緊紮好,扭頭看了一眼觀白,警告道:「師祖不要動我的桃子!看也不許看!」觀白說:「誰稀罕你的桃子,都是劣等桃子!不在這待著了,我去那邊喝酒了。」

師祖孫二人看著像是鬧翻,實則各揣了心思要離開。觀白果真往宴廳去,南山則與他反方向去了女賓的宴廳。這時女賓們已吃喝得差不多,覺得無趣的娘子們正打算耍些小遊戲,見南山來了,道:「小十九今日當真未安排相看嗎?」

南山道:「娘子們若要過去看看也不是甚麼大事,但得公主同意了才可。」

執事王娘子道:「公主都說隨意了,那應是許我們過去瞧瞧的,今年新科郎君們都長得什麼模樣我們還不知哩!」她說著已是起了身:「罷了,我還是去問一問。」

王娘子立即前去確認,沒過多時便又折回來:「公主讓小十九過去一趟呢。」又說:「那邊也是快收尾了,就要上最後的大菜了。」

王娘子口中所說大菜,指的並非是某一道菜。按照當下豪奢宴會的習慣,赴宴的每個人吃的最後一道菜均是不同。菜式是一早就定好的,貼心的宴請人還會根據每個人不同的喜好上菜,讓被邀人感受到重視和充分的禮待。

南山陡然想到方才走廊里的兩人,以及他們端著的那隻食盤。

她一頭心思去了另一邊宴廳,自後面小門進去,只見上遠在主位上坐著,前面落了珠簾,珠簾前面則是一張張長案,群臣圍長案而坐,每個人面前都擺滿了吃食。

上遠招呼她過去,竟是親切地噓寒問暖一陣,這才道:「小十九啊,你幫我看看。」她輕聲低語的,底下人更是不可能聽到她在說什麼。上遠居高臨下地看著珠簾外的這些人,目光有些迷茫:「他們都是好人嗎?」

南山覺得上遠這樣問很奇怪,便搖搖頭說「不知道」。

「你不是該知道他們每個人的底細嗎……」上遠聲音帶著啞意,懶懶的,目光看向南山時竟有些溫柔。

這話說出來不是什麼好苗頭,南山忙道:「回公主,某也只是戶籍記得牢靠,許多人名字與面孔都對不上的,更勿說底細了。」

南山狡猾得像只小泥鰍。上遠沒有急著接話,她輕拍拍手,忽有雜役捧著食盤從兩邊側門魚貫而入。南山知道,這正是最後的大菜了。

近百道菜一一送上桌,南山隔著珠簾靜息屏氣地看,她眼睛忽眯了眯,竟是辨出了方才在走廊里走的那人,但她神色下一瞬就變了變,因那人將手中食盤恭恭敬敬放到了沈鳳閣面前。

那是一盤新鮮魚鱠,配著特製醬料。朝中上下幾乎人人都知沈鳳閣愛食魚鱠,喜歡到幾乎每日都要吃,故而沈府里也養著很會割鱠的饔人,以便台主隨時可吃到合心意的魚鱠。故而今日宴上這最後一道菜,便是典型的投其所好。

不過,以南山的處世經驗與直覺來判斷,這盤魚鱠則存了許多貓膩,而沈鳳閣最好的選擇便是一口都不要吃。

可沈鳳閣能猜到這其中不對勁嗎?南山見沈鳳閣似乎並沒有急著想要吃魚鱠的意思,反倒悠悠閑閑地在聽旁邊一個人說話。南山迅速琢磨了下,甚至將最壞的後果想了一想,最終決定不能放任沈鳳閣吃了那盤魚鱠。

若這場宴會上出了事,裴渠恐怕無法脫掉干係,一旦他被卷進去……南山扭頭看向上遠,恭恭敬敬道:「方才娘子們想要相看今春新科,不知可否?」

「王娘子已是與我說過了。」上遠漫不經心地說,「你先替她們相看相看罷,若有合適的再說。」她目光投向東南角的一張長案:「你要過去嗎?他們大約很歡迎你去說親呢。」

南山點點頭,隨即就躬身繞出帘子,佯作婢女的樣子往席間走。因席間有諸多奴僕雜役,她看起來並不起眼。

她時時刻刻盯著沈鳳閣那邊,儘管沈鳳閣已許久未動筷子,可她仍舊沒法鬆口氣。她原計畫是從沈鳳閣那桌繞過去提醒他一聲,儘管會顯得很刻意,但也沒甚旁的辦法了。

然在這時,忽有個聲音響起來:「乖徒孫竟然來啦!」

南山一看,果真是觀白。小老兒此時握著酒盞已經站了起來,招呼她過去:「徒孫快來,我給你介紹介紹我的幾位老友。」

雖然席間本就熱鬧,但都抱團各說各的,觀白這聲音驟然響起來,以至於所有人都朝南山和老頭兒看去。

南山隨機應變,深深一拜:「本以為師祖居寺不出,卻沒想竟能在這裡遇見師祖,實在是巧。」

老頭嚷道:「壞徒孫將我這個糟老頭子忘得一乾二淨,一點都不孝順吶!近來在忙什麼呢?」

南山無比配合地和老頭兒演戲:「近來官媒衙門瑣務繁忙,要說親的實在太多,哦——某不久前才受了委託,為沈台主說親,更是脫不開身啦,還望師祖見諒。」

席間頓時「哦?」、「咦?」、「誒?」、「啊?」此起彼伏。

其實也有人知道沈鳳閣託人說媒之事,但更多的人則是頭一遭聽說。沈鳳閣想要討妻,實在是太過稱奇,就光這一樁事,便值得聊上好久啦。

上遠坐在珠簾後靜靜看著,薄薄的無甚血色的唇微微挑起,靜候下文。

沈鳳閣則緩慢抬起眼,將目光移向了朱紅上襦荼白長裙的南山,而南山也恰在此時看了他一眼。

隔著桌案,沈鳳閣似乎知道她有話要對自己說,便索性以靜制動。

此時坐在西南角的裴渠緩緩轉動手中杯盞,以他對觀白和南山的了解,一眼便看出這是師祖孫二人在做戲,至於為何做這場戲,則必與沈鳳閣有關。

他雖察覺到了南山的篤定,卻仍舊隱隱擔心,可他這時卻不便挺身而出,故而也只好等。

觀白這時毫不避諱地笑道:「沈台主?!沈台主竟也要娶妻?就算費力娶到了,有用嘛!」

傳聞都說台主根本不能人道,故而觀白這言語中似有嘲意。這話令周圍一幫臣子想跟著笑,可鑒於台主本尊在此又不好太放肆,就只能一本正經地憋著。

觀白是眾所周知的癲狂之輩,他說出甚麼樣的話都不稀奇,根本不必和他計較,可沈鳳閣看看他,聲音冷得簡直要殺人:「哦?沈某娶了妻沒用?」

席間氣氛陡然冷下去,縱使觀白也驚了驚,心道這臭小子如今居然變得像千年寒冰一樣,如此嚇人連一句玩笑也開不得了……他心裡直嘀咕壞事了壞事了玩笑開過頭了這臭小子該不會想弄死我吧,那還是讓他吃了那盤破魚鱠算了,吃死了最好,吃死了就不會找自己麻煩了……

觀白的念頭轉得飛快,前一刻還想著要替徒弟解決掉這個可能存在的麻煩,這一刻就想著不如任陰謀發生算了……

南山迅速判斷出觀白的動搖,於是立刻替師祖朝沈鳳閣謝罪,就差撲通跪下去:「師祖玩笑話,請台主高抬貴手不要見諒……」她連忙轉移了話題:「另外,某已是替台主尋到了一位合適的娘子,還望台主定個時日相看相看。」

「哦,這樣快。」沈鳳閣聲音涼涼,「看來謝媒禮還要早早預備才好。」他兀自說完,又道:「你過來。」

南山盼的正是這句,若沈鳳閣不說這句她還得另想辦法呢。

她走到沈鳳閣身邊,低頭諂問道:「台主可有其他吩咐?」

沈鳳閣素來冷若冰霜的臉上浮了一絲微妙的小表情,他忽勾勾手,示意南山頭更低些。

南山俯身低頭,靠他已是很近,看著頗有些曖昧。

席間暗地裡的嘖嘖聲又響了起來,一個個內心腹誹著「台主果真是衣冠禽獸啊連這樣小的媒官也不放過」、「再說他對女人沒有心思簡直就是沒眼睛看嘛」等等。

沈鳳閣只節儉地吐了一個字:「說。」

南山道:「我要那盤魚鱠,我很餓。」

「賞你了。」沈鳳閣說著偏過頭,伸手端過那盤魚鱠:「南媒官餓了就拿去吃罷,這樣的魚鱠,可不是尋常能吃到的。」

南山連忙將那盤魚鱠接過來,大方謝道:「台主真是大方,某便不客氣了。某還要去今春的新科那說些事,這就走了。」

南山說完,登時就端了那盤魚鱠往東南角走。今春新科才俊們見她過來,倒是來了興緻。他們對長安縣官媒衙門這位傳奇小人物早有耳聞,今日得見,倒很想聊聊。

聽說南山記憶力出奇,新科們考她這個考她那個,最後紛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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