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表白

說是暗器,不過是袖箭。那人邊追邊按下機括,短箭迅疾飛竄而出,眼看著就要扎進南山後背,結果這丫頭身子猛地一偏,竟是躲了過去。南山皺了皺眉,覺得對方可能真的來意不善,若不得不打還是打一架吧……

她迅速轉過身,迎戰對面的敵人。鼓聲落盡,夜幕低垂,蟬鳴聲漸漸低萎下去,南山招數偏巧,只攻要害,路子很邪門,對方縱然也是個打架高手,但太過正統,竟是有些敵不過她。

轉眼之間南山竟順走了他袖中暗器,他竟是渾然不覺,再反應過來時,他大腿已是中了一箭。南山眸中閃過一絲凌厲,借勢立刻制住他,道:「我是個膽小的人,從不敢殺人,也不喜歡打架,練這樣的本事只是為了自保。若你想要試探的是這些,我能說的都已說了。」

她屈腿狠狠擊了他的後膝蓋窩,騰出一隻手來要去摘他蒙面的黑巾,卻遭遇到了對方的反擊,南山吃痛一皺眉,借著無比暗昧的光看到了他額角位置的一顆痣,她陡然鬆了手,只留下一句「我不與你計較,你也不要再追我,到此為止」便迅速轉身飛奔而去。

南山翻牆回了坊,她揉揉被人惡意攻擊的下巴,抬頭看看還在堂前等她的鳳娘,喊了一聲:「鳳娘我忙完回來啦,餓了嗎?」

「隔壁娘子拿了些蒸餅來,我已是吃過了。」

南山於是回去翻翻米缸,禮尚往來地給隔壁娘子送點米過去。隔壁娘子一看到她,連忙揪住她道:「下午時那位裴郎君來過呢,你卻又不在!他見只有鳳娘在便獨自回去了。」

裴渠找她做什麼?要她一起巡街?南山沒多想,將米給了隔壁娘子便折了回去。

她素來睡得遲,安頓鳳娘睡了之後,她回到寢屋,往下巴上抹點葯,又使勁揉了揉,隨後將燈挑亮些,鋪了紙繼續畫萬年縣坊里圖。

她許久沒有這樣專心做一件事了,好像無人阻攔可以一直畫下去。腦海中關於這座城的一切,沿著捲軸一路往下畫,彷彿沒有盡頭。

她就沉浸在這無止無盡的記憶復原中,好像人已走遍每個街巷。然這時門卻忽被敲響,咚咚咚的聲音將人從這夜中驚醒。南山愣了愣,她似乎還未從這夢中緩過來,等她回過神,門已是被敲了好幾十下。

南山跑到房門口套上鞋子急急忙忙去開大門。她拉開門,抬頭一瞧,便看見杵在黑暗中的裴渠。她將他上下打量一番,有些好奇問道:「這麼晚老師為何會在這裡?」難道也練就了飛檐走壁的工夫,可以無視坊禁了?

裴渠淡淡地說:「今日過來找你有事,等了你一會,見你還未回來便打算走,卻不想已經閉了坊。」

「旅店呢?」

「住滿了。」他說得像真的一樣,南山卻覺得他在撒謊。

她瞥見了裴渠身後的馬,道:「老師騎馬來的嗎?」

「是。」

確認了這點,南山更覺得他在說謊。鄰居娘子說他下午時來了一趟,就算他等了一會兒,也不至於連閉坊前都出不去,何況他不是靠腳走,而是騎馬!

南山這回厚道地不撕他麵皮,問道:「所以老師是來借宿嗎?」

「是。」

南山想了想,最終還是給他讓了路,隨他進了宅子。她又跑回屋裡,本想將小案紙筆都搬到堂屋去畫,可她才收拾了一半,裴渠就走了進來。

她想了想,也沒趕他出去,便不再收拾小案,重新坐了下來。

她低頭重新壓好紙,裴渠居高臨下地仔細地打量她,黯光中她看起來柔和多了,像一團可憐的小影子,壓在紙上的手也分外瘦弱似的,但他卻知道那其中的力量。

見她無甚大礙,裴渠這才暗鬆了一口氣,但心頭怒火卻還是沒有消透。

南山自然不知道,她這位老師是從萬年縣徐宅馬不停蹄匆匆趕來,更不知道裴渠在得知徐妙文安排人做了這樣的事後直接將他掀倒在地,強逼他交出銀魚袋,二話不說翻身上馬直奔長安縣來,結果到了這裡,還得裝出一副淡定從容的模樣,睜眼說一些瞎話。

而這時的徐宅內,徐妙文正氣呼呼地責問管事為何不攔住裴渠:「他要走你就放他走嗎?你沒瞧見他拿了我的銀魚袋嗎?他又要拿我的銀魚袋出去惹是生非了,萬一我被御史台那幫小子揪住把柄怎麼辦?!他絲毫沒有考慮過我,虧我還這樣為他費盡心思!」

話說到最後他已經完全不是在責怪管事,於是管事站得像個木偶人任憑他氣急敗壞地罵裴渠沒良心。

等他好不容易氣消了些,管事道:「九郎到了。」

徐妙文陡然冷靜下來,問:「何時到的?」

「已到了好一陣子,在東廳待著說餓,便吃了一碗冷淘,這時應吃完了。」

「讓他過來。」

管事想了想:「九郎似乎受了點傷,行走不大方便。」

徐妙文大駭,讓他家小九受傷那簡直……

他頓時一句廢話也沒有,撂下管事就快步往東廳去。

適時徐九郎正在喝一碗涼烏梅飲,見徐妙文進來,也不站起來,仍舊隨隨便便坐著,一隻手搭在腿上。

徐九郎不過二十齣頭,長得朝氣蓬勃,額角一顆小痣,嘴角也有一顆,落在白白凈凈的臉上看起來格外明顯。

他師從金吾衛中郎將,從小學的就是正派功夫,加上底子又好,實在是武將的料子。可他卻全無為官的心思,只想著四處遊盪,怎麼開心怎麼活。這次剛回來,便被徐妙文安排去查探某個人功夫虛實。

而這個人,正是長安縣南媒官。

徐九郎見過這個媒官,當年他表姊被說給曹侍郎家兒子,做媒的就是這個南媒官。於是徐妙文一說其中貓膩,他便來了興趣,竟當真蒙面去刺探南山的虛實。

只沒想到……

徐九郎將烏梅飲喝完,有些悶悶不樂。

徐妙文嚷道:「你和她打架居然打不過!」徐妙文覺得天都要塌了,徐九郎功夫一流,南山竟連他都打得過,簡直不是小禽獸,而是老禽獸!

「哦,忘了告訴你,我還用了暗器,結果暗器還被她給順走了,最後我自己反倒是中了招。」

「你真是玩物喪志啊,瞧瞧這點出息,連個、連個這樣的人都打不過。」

徐九郎懶懶抬眸看他哥哥一眼:「不是你要讓我查探她虛實嗎?若對方太厲害,打不過也正常啊。」他玩著手裡的空碗,又說:「她能飛檐走壁,且耳朵眼睛本事一流,出手也相當之快。只是她招招偏巧,以奇制勝,只擊要害,十分邪門。」

他強調了「邪門」二字,言語中好像有點鄙視南山的功夫出身——師門一定是歪門邪道,令人不齒。

徐妙文這時微微眯了眼睛,他問:「你可有機會問她為何這般厲害?」

「說是為了自保。」徐九郎素來身手好過腦子,南山說了一堆,他就記住這一句。

一介孤女想要自保,哪裡需要這麼厲害的本事?且學的還是歪門邪路的功夫。

徐妙文頓時覺得這局棋,似乎越發的好看了。

另一邊,裴渠在小案對面已坐了有一陣子,他看南山畫坊里俯瞰圖看得略有些走神。南山忽停了筆,裴渠回過神,自袖袋裡摸出一捲紙出來遞給她。

南山接過來展開一瞧,竟是長安縣其中幾個坊的布局圖,只有建築和方位,沒有任何標註。裴渠道:「這幾日我白天巡完街,回去便畫了下來,想著有空找你填一填便好,卻沒想你……」裴渠看著她正在乾的活,止住了話。

兩個人心有靈犀到這地步,是一件很難得的事。

盲畫坊里圖,補註,非禽獸不能為之。如今恰好一大一小禽獸,能將這遊戲玩得遊刃有餘,且彼此都深知這其中微妙的樂趣,實在是怪哉。

南山道:「我不是白為老師畫的,家裡的米快要吃完了,我不想吃減價的太倉米。」

「老師給你買米。」

南山點點頭。

她又低下頭去繼續畫,但忽然又停了筆。她驟然想到今日被襲一事,這件事會是誰做的呢?裴良春的人嗎?但似乎又不像。難道……

她抬頭看著眼前的人,卻只見他正專註在看案上圖紙。

裴君,會懷疑她嗎?

南山忽覺得渾身都有些發冷,她有些害怕,害怕想到以前的自己。可與裴渠在一起,她卻總忍不住地想到多少年之前,那個像驚弓之鳥一樣跟在他身邊的自己。

她上身不自覺地往後縮了一縮,放輕鬆地岔開話題:「老師總到我這裡來借宿,鄰里會說閑話的。」

「什麼閑話?」裴渠沒有抬頭,還在看圖紙。

「譬如說……」她琢磨了一下措辭,轉而又道:「學生雖是在外整日拋頭露臉的媒官,但畢竟還是待嫁之身,有些風言風雨傳出去總歸不大好。」她似乎有點想推他遠一些。

「哦,你也是打算嫁人的嗎?」裴渠淡淡地說著,緩緩抬起了頭。

南山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她抿了抿唇。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