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光明正大

官媒衙門外的蟬鳴聲好像也歇了一歇,周遭一片靜寂,一丁點兒聲音也沒有。諸人將目光全部投給了冷艷難揣的台主和懵成一尊雕像的南山。

但這靜寂並未持續太長時間,南山便聽到了人群中的交頭接耳聲。悉悉索索的聲音放大之後傳到她耳朵里,聽起來真的很像熱鬧好戲誒!

她回過神,恭敬不如從命地接了這個爛攤子,偏頭無辜地看了一眼如釋重負的姚媒官。

姚媒官和藹地拍拍她的腦袋:「好好給台主說一門親事。」

這和藹也體現在上一回將裴渠那個爛攤子交給她的時候,姚媒官說:「南山啊,好好給裴七郎說一門親事。」

南山已是徹悟,姚媒官的本性就是專將難題踢給她。

可她又不是什麼萬能媒官,她只是一介九品媒啊……吃著最差的祿米干最操心的活,難怪長不了個子。

南山抬手抓抓耳朵,當著沈鳳閣的面壓低了聲音跟姚媒官討價還價,最終以「南山不必去跑南邊十幾個坊」而順利結束。

姚媒官揮揮手,讓一群人都散了,隨後諂媚轉向沈鳳閣:「台主可有什麼吩咐?」

「我沒有太多時間,請南媒官路上說。」

沈鳳閣的馬車就停在外頭,這是要請南山和他一道坐車走?姚媒官摸摸光溜溜的下巴,屈肘拱了一下南山,低聲令道:「快去。」

南山覺得他今日這樣頗有些過分,但替人做事總不好擺脾氣,遂老老實實跟著沈鳳閣出去了。

沈鳳閣走在前面,步子很快,絲毫沒有要等南山的意思,看著就黑心沒人情味。

他進了馬車已是坐下來,南山低頭進去悶聲不吭。

沈鳳閣亦不說話,他很享受似的,竟撩開一點點帘子,讓陽光照進來。他看著落在膝上的刺目日光微微眯眼,有些莫名地說了一句:「天很好。」

南山像只悶葫蘆,仍舊不說話。她不習慣這樣與沈鳳閣相處,尤其是在這朗朗日光之下。她不知沈鳳閣是何打算,所以決定以靜制動。

「不要與裴七走得太近。」沈鳳閣淡淡地警告了她一句,「公是公私是私,你得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一次若不是你與他走得太近,裴御史也不會盯上你。」

聽了他這話,南山的拳頭不自禁地握得緊了一些。

「我不明白你為何要拜他為師。下盲棋?非要同他學嗎?王待詔教得不好?」

「王待詔離了棋盤兩百手都下不到。」南山忽然開口駁了他。

沈鳳閣竟是微愣,「哦」了一聲,好半晌才又說:「那還可以向其他人學。」

「向台主學嗎?」

沈鳳閣閉了嘴,他最討厭下盲棋。

車內氣氛陡然更沉悶起來,沈鳳閣抿了下唇角,緩緩說:「他與你已是無甚牽扯,做完該做的便不要再多往來。你的身份,不適合與任何人走太近。」

南山微微仰著頭,看起來像大雨天氣里探出水面渴求足夠氧氣的一條魚。

沈鳳閣用餘光瞥了她一眼。

她姿勢看起來有點奄奄一息的意味,神態卻十分安靜,安靜得像已經死了。

沈鳳閣知道,她沒什麼好同他說的。

南山的嘴微微張著,一翕一合好像已經費盡了氣力。

與車內氣氛不同的是官媒衙門外,一群人正湊作一堆你一言我一句地議論高貴冷艷的沈台主和南山小媒官之間的各種離奇故事。

譬 如說「沈台主年長南媒官將近二十歲,南媒官一定是台主的私生女哼哼」、「對,一定是台主早年間在平康坊狎.妓不小心生下來的野孩子」、「怎麼可能,南媒官 是正經人家小孩啊」、「安個假身份對沈台主來說還不容易?」、「那這是要接回去養嗎,居然帶小女孩兒上同一輛車實在居心叵測」、「咦?或許是台主看上了小 女孩子想要據為己有!嘖嘖,老曠男真是可怕!」……

一群人七嘴八舌議論紛紛,卻不知這時候的南山被沈鳳閣趕下了車。

方才沈鳳閣以一貫寡冷嘴臉道:「我的話說完了,你可以下去了。」

然後南山從微微仰頭的姿態中醒過來,揉了揉下巴似乎要移正位置。等馬車停了,她彎腰爬了下去。

她還是那樣靈巧,沈鳳閣臉上神色微動,卻還是及時放下了車帘子。

他剛放下卻又撩起朝外瞥了一眼,難怪那麼眼熟,他竟又看到了徐妙文的馬車。不是冤家不聚頭,他都要懷疑徐妙文是否一直在盯著他了,膽子真是夠肥。

那邊徐妙文也是偷偷透過帘子縫隙朝沈鳳閣的車瞄了瞄,他忽然喊了停,同車夫道:「等一等後面那個賊丫頭。」

他說的賊丫頭正是南山。這時南山慢悠悠晃了來,瞥見徐妙文騷包非常的馬車,走到車窗外彎了腰恭恭敬敬道:「在此遇上徐少卿,真是令某感到有一點點的激動啊。」

徐妙文「嘩——」地拉開帘子,臉上笑得比誰都暢快:「啊,南媒官,真是巧。」

他雖在笑,卻分明暗吐蛇信子,很是陰險。南山知道他在瞎懷疑什麼,遂道:「不知徐少卿要去哪裡,能否捎帶某一段路?」

徐妙文和顏悅色:「剛好要去長安縣提個案子,南媒官要去哪?」

「官媒衙門。」

「那剛好順道,上來罷。」他話音剛落便翻了個白眼,隨後迅疾關上了帘子,悠悠閑閑坐好後,眸子裡帶點敵意地迎接坐進來南山。

南山很安分,往角落裡一窩,話也不說。

徐妙文直截了當:「南媒官和沈台主很熟?」

南山睜眼說瞎話:「未見過幾回,應該不算。」

「只見幾回便能與沈台主同乘一輛車,真是好本事。」徐妙文有些酸溜溜。

「某與徐少卿未見過幾回,少卿也肯捎帶一段,可見這世上善人都是一樣的好,而不是某有本事。」

徐妙文被誇成善人本應該是很高興的,但南山將他和那個老曠男歸為一類,便讓他頓覺不爽。他哼哼道:「沈台主見南媒官莫不是因為要找人做媒?」

「正是。」

老曠男思春!徐妙文坐姿都頓時變得挺拔了些,他來了精神,卻又狡詐想了想,認為南山在騙他。他猜想這二人之間定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比如南山是老曠男的「私生女」、「相好」,甚至是「爪牙」。

將前兩個頗為八卦的可能排除掉,徐妙文仔細思索了一番「爪牙」的可能性,御史台和梅花內衛本就有牽扯不清的關係,南山這般古怪,又與老曠男走得那麼近,會是梅花衛嗎?他想著想著唇角都快要彎成鉤,表情有點扭曲。

南山瞥他一眼:「徐少卿哪裡不舒服嗎?」

徐妙文揉揉肚子,佯作腹痛,腦子裡卻起了歪念。他將南山上下打量一番,目光停在她上臂,說了一句:「南媒官不熱?」

「不熱。」

她回得了無生趣,徐妙文卻疑心頓生。

她愛穿男裝也就罷了,問題是她穿女裝也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莫不是有什麼要隱藏的小秘密?譬如……胳膊上有個梅花刺青?

手臂上有無梅花刺青是鑒別梅花內衛的最好辦法,可徐妙文心想自己總不能像只餓狼一般撲上去直接撕了小姑娘的衣服以辨其身份。

他一臉愁苦地思索辦法,在南山下車時陡然想到一個絕妙法子!

徐妙文目送南山進了官媒衙門後,全然忘了要去長安縣提案子的事,立即讓馬夫轉頭往順義門去。

南山許久沒來衙門,索性將手上是事趕緊理了理,打算回去時已是金烏將墜,天氣燥得生塵,西邊更是烏蒙蒙一片,令人覺得十分悶氣。

她徒步往家走,天色越發黯,匆促響起的街鼓聲令這燥熱的夏日傍晚變得更加惱人,她額頭出了一層薄汗,周圍竟是一個人也沒有。她埋了頭穿過這一片寂靜,忽有人從巷口忽然拐出來,擋了她的去路。

南山見來人蒙臉蒙頭的打扮,眉尖迅疾地蹙了一蹙,再一看對方手中沒有武器,她迅速轉過身飛快跑了起來。她簡直是奔跑界的翹楚,一躍迅速爬上了牆,站起來後竟能在牆上穩穩噹噹飛快行走,她幾乎熟知這座城中每個角落,知道怎樣可以最快跑到人多的地方。

可對方竟也不是凡輩,那架勢分明是要將南山捉住。南山索性閉上了眼睛行走,身後對方跟上來的步伐聲清晰落入耳中,她知道那距離有多少,也已辨出對方的大致身份——絕非歪門邪道的賊匪出身,而是受過嚴格的正統訓練。

南山雙腳一歪,睜開眼忽跳了下去,她身姿無比輕快,奔跑起來仍舊不費力,那人追得夠嗆,南山已是閃進了長安縣中某個大戶家的庭院里。可此時庭院中卻靜得出奇,南山一想,不好,今日是十五,佟家人應是去別院住了,這宅子是空的。

誒,她一點都不想和人打架。

南山轉頭繼續跑,又是翻牆又是狂奔,那人快要被只像猴子一樣靈巧的小禽獸給弄瘋,想這樣追下去定然無果,於是袖中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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