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保釋

南山努力醒了好多回,腦子卻還是一團糨糊。她暈暈乎乎坐在地上,感受著未明清晨里涼涼濕濕的風,還沒想明白到底怎樣一回事,便有兩位嬤嬤匆匆跑了來,將她架回了屋。????裴渠這時正由沈宅的小僕領著往中堂去。

他先前去外舍吃茶前,小僕說要替他拴馬,他卻沒肯交給小僕,說這馬未騸,脾氣很壞,便讓小僕領他去馬廄。

小僕並不好拒絕他,也未多想,便領他去了馬廄。裴渠親自拴了馬,而他拴馬時目光一一掃過馬廄中所有的馬,便頓時瞭然。

他送給南山的那匹馬,此時正在最角落裡低頭吃著馬槽里的食料。

南山在這裡。

他正要走,這時忽有另一個小僕匆匆跑來,自東邊牽了一匹馬就要走。裴渠仔細看了看那匹馬,微微抿了下唇角。這匹馬馬鞍略有些特別,與府中養的其他馬匹上的馬鞍均是不同,很可能是屬於府上某位來客。

而小僕現在將馬牽走,便意味著這位客人要走了。

裴渠多留意了一番那匹馬的樣子,這才若無其事地跟著小僕回到外舍吃茶。

好客的沈鳳閣甚至貼心地令人煮了驅寒湯給他喝,怕他冒雨一路奔波至此感了風寒。

裴渠欣然接受,喝下這碗驅寒湯,才跟著小僕去了中堂。

今日恰是旬假,常參官不必上朝,各衙門內除了當值官員也都是休息,加上纏綿了好久的雨水總算停了,便顯得這日格外悠閑舒適。

而沈鳳閣這時正在堂內悠閑享用他的早飯,雖算不得十分豪奢,但那滿案的碗碟也不能說他節儉。鱠品、魚羹、酥糕、乳粥等等,分量不多,卻很是豐盛。

沈鳳閣擱下餐具,請裴渠入座,道:「今日旬休,裴少府卻一清早便登門,可是來找人?」

沈鳳閣開門見山,挑明他的來意,實則也是在告訴裴渠:你會到這裡來在我預料之中,而你為何知道要來這裡找人,原因我也知道。

他爽快亮了底牌,裴渠便也不再拐彎抹角。

「裴某早前收了一位學生,而這位學生的乳母前日出了事,只沒想到,這位學生也失了聯繫,裴某已是四處都找過,卻還是無果,今早想起有人同裴某說,昨日早上在貴府門口見過那位學生,裴某便過來看一看。若有叨擾之處,還望沈台主多海涵。」

裴渠順利賣了徐妙文。其實賣不賣根本無所謂,他知道沈鳳閣一定在大理寺安插了耳目,那麼徐妙文找他去大理寺,也並不能成為什麼不可說的秘密。只是徐妙文那天左一個老曠男右一個老曠男,這些言語若被轉述給沈鳳閣……

「不叨擾。」沈鳳閣臉上依舊毫無表情:「裴少府新官上任,且又去國離家多年,而萬年治域內這些年變化很大。今日恰逢旬休,天氣又不方便出遊,大大小小官吏應都在家,你多走動走動也是很好的。」

他善解人意地給裴渠鋪了非常好下的台階,擺了一副和善姿態,卻轉口又問:「只是,你那位學生或許是長安縣官媒衙門的南媒官?」

「正是。」

沈鳳閣對其他都沒有什麼不滿,唯獨對學生二字似乎有點不爽。他臉上雖未添什麼小表情,但聲音仍舊是出賣了他。

他有些生硬地問:「學生?不知裴少府教她些什麼呢?」

「裴某不才,僅能教她下一下盲棋。」

事實上他也沒有教……這樣想來,他這個老師確實是沒有什麼用處。

「哦,盲棋。」沈鳳閣重新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魚鱠,「是圍棋盲棋嗎?那很難啊。」

他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似乎對面前這些吃食已喪失了興趣,倚著案淡淡地說:「南媒官昨日的確來過,她請我幫忙,但因受了風寒暈在了府里,管事便留她住了一天,眼下正在客舍歇著。」

「小徒多有叨擾,裴某替她謝過沈台主。」

「不麻煩。南媒官前一陣為我的婚事多有奔波,她身體抱恙不便雨天出行,留她一天也沒甚麼。」

沈鳳閣挑明自己三十五歲未婚,也是這城中萬千適齡男女青年裡的一員,且如今他也正因聖人那一紙配婚令而煩惱,所以他與南山的認識與來往便有了足夠的理由。

裴渠再次致謝,又道:「不知裴某能否帶小徒回去?」

沈鳳閣拒絕了他:「不勞煩裴少府。」

還沒待裴渠開口,他給出了更令人無法拒絕的理由:「南媒官眼下身體很弱,應是沒法與裴少府一道騎馬,沈某會讓小僕用轎子送她回去。」

一場對決沈鳳閣幾乎完勝,但裴渠也並不是一無所獲。他想沈鳳閣既然好客至此,那也沒有必要去拂他的「好意」,於是他起身道別:「沈台主請繼續用早飯,裴某這就告辭。」

他不卑不亢行了禮,轉過身面對大門時,有潮濕的涼風湧進來。

天漸漸亮起來,令人有些恍惚的白光從天邊一點點慢慢鋪開。風很大,似乎能將前兩天的陰雲吹散。裴渠在廊角處站了一會兒,直到身邊小僕催促,這才離開。

南山被一群嬤嬤揪著洗漱完,腦子已是清醒了許多。沈鳳閣給她開了門之後便沒有再出現,也沒有履行他「要用轎子將南山送回去」的承諾,只讓小僕去給南山牽了馬,便讓她走了。

並非沈鳳閣小氣,而是這樣的好意既不符合他的風格,南山也斷然不會接受。南山在他面前就像個野孩子,不是嬌生慣養的閣中小花需要精心呵護才不至於萎敗。

她早就長大了,隨時會伸出利爪來撕皮,沈鳳閣正是意識到這一點,才沒有像對待幼時的她那樣去對待現在的她。

他坐在廊下百無聊賴地擺弄一盤棋,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音就像廊檐下的銅鈴聲一樣清脆。他微微揚了一下唇角,寡淡了多年的臉上竟有些微妙的小表情,他似乎覺得許多事情都變得有趣了起來。

南山騎馬一路奔至長安縣廨,沒料卻在門口撞見了她的老師。裴渠正與鄰居娘子說話,見南山來了,便側過身抬頭看她。

南山翻身下馬,看一眼裴渠,又看看鄰居娘子:「老師與大娘如何會在這裡?」

鄰居娘子忙搶著回道:「郎君說可以將鳳娘放出來呢!」

南山聞言看看裴渠,裴渠道:「你來的正好。」說著將書狀遞給南山。

南山一愣,接過書狀一瞧,頓時瞭然,瞥了瞥縣廨門口的大鼓:「我去敲嗎?」

「鳳娘是你的家人,所以要你去。」

她這時還有些糊裡糊塗的,大約是因為病了的關係,竟沒有平日里看起來那麼聰明。

裴渠很想拍一拍她的腦袋,但手還是穩穩握著,淡淡地說:「快去吧。」

南山於是稀里糊塗敲響了縣廨的大鼓,她力氣很大,很快便有當值吏卒跑出來問有何事。

南山將書狀遞上,那吏卒只草草掃過一眼便頓時明白了怎麼回事,道:「娘子請在這裡等,某要將這書狀拿與杜少府看。」

今日旬休,只有當值縣尉在。鼓聲一敲,按律必須受理。至於到底會如何處理,得看當值的是誰。

一縣可設好幾位縣尉分掌諸務,京縣尤甚,譬如長安縣。但也有留空不補的情況,比如當下的萬年縣,僅有裴渠一個縣尉,其餘位置全部空著。

今日當值的這位杜縣尉脾性耿直,在任資歷最淺,卻是最鐵面無私。南山聽聞是杜縣尉,頓時來了精神。

裴渠將她變化看在眼裡,在她身後溫聲問道:「這兩日很著急?」

「恩。」

凡事關心則亂,機敏如南山也不例外。裴渠能想像她如無頭蒼蠅般亂竄的模樣,有些可憐她,還有一些悵然。

她覺得困難時,並沒有與他知會一聲,也想不到要他幫忙。

所以他只好自己站到她面前,讓她知道可以求助。

但南山這時已是自顧自卯足了勁,她神思都格外敏銳起來,眼看著又要將他這位師傅丟到一邊去了。她忽然扭過頭來看一眼裴渠:「老師你的書狀寫得很漂亮。」

果然是飽受讚譽的文采和字,連吝嗇的徒弟也捨得特意誇一誇。

「舉手之勞。」嘴上雖是這樣的謙虛和淡然,但老師心裡此時卻是格外的高興。

三人在等待時,南山又道:「『獄官令』中寫減老小疾不合拷訊,鳳娘在不合拷訊之列,要他們敢動鳳娘,我便級級上訴告那個狗官!」

「級級上訴太慢,且京兆府未必受理,為何不直接去御史台?那裡可越訴。」

一聽到御史台,南山眸光便略黯了黯。

她想的是——這件事與裴良春有直接關係,不好與裴渠說;其二,沈鳳閣冷冰冰地直接拒絕了她的請求,她如何能再去御史台?

「不去御史台也無妨。」裴渠說,「若他們已經拷問過,我們今日便可將鳳娘帶走。」

南山緊了緊眉頭。

裴 渠又接著道:「拷滿不承,可取保放之。按律是拷問三次後概不認罪,便可取保。但此案甚小,且證據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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