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審

縱然南山憋氣的本事一流,但在水中悶久了也是極難過的,這下探出頭來總算可以喘口氣。

裴渠捏著她肩膀的手沒有鬆開,南山也只略略一想,便可憐兮兮地開了口,主動坦白道:「郎君,是我。」

她的聲音一出來,黑暗中的裴渠身形動了一動,隨後放開手,也只涼涼說了句:「你出來。」

南山連忙從澡盆里出來,竟是小心翼翼,動作之間產生的聲音都很是有限。因先前裴渠泡澡時在水中放了些草藥包,此時南山身上全是淡淡藥草香。

與此同時,裴渠轉身去屏風外點了燈,屋內登時有了光亮,南山暗壓了一下唇角,頗有些英雄大意失足的意味。

她臉上還來不及排布更多表情,裴渠已是再次進了屏風內,轉眼間竟已是披好了外裳,用一貫的語氣問她:「南媒官為何會在這裡?」

南山濕漉漉的臉上有些慌亂之色,眸子依舊水亮,黑漆漆的瞳仁看起來格外大,又格外天真。她還未來得及作答,卧房的門忽被敲響:「哎呀呀,雲起你也睡不著呀,蚊子實在太多啦!」又用力敲了兩下門,泄憤般罵道:「這些下作的蚊子!」

徐妙文半夜被嗡嗡嗡的蚊子吵得癲病即發,於是潦潦草草披著個袍子半夜就出來找艾蒿,想熏死這些囂張的蚊子。沒成想走到裴渠房門口,竟見他屋裡忽然亮了燈。古怪古怪,實在古怪。

裴渠轉頭朝門那邊瞧了一眼,似乎並不打算理會他,可徐妙文素來不要臉,嚷嚷道:「你不開門我就直接進去了啊。」

自認為招呼打過禮數已盡,徐妙文猛地推門而入,一雙鳳目在屋子裡迅速掃過,最後瞥見了屏風那邊的異常。

他大步走到屏風處,細長鳳目努力瞪圓,指著渾身濕淋淋的南山道:「呀,南媒官這是在做什麼呀,對我送的澡盆這麼感興趣也不至於不脫衣服就進去洗罷?」他自己還衣衫不整,卻伸指頭隔空點點南山:「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他還想接著說,裴渠已是伸手將他擋到了後面,讓他閉嘴。

南山這時候才低著頭跟犯了罪似的答明:「某半夜昏頭走錯了房,進來才發覺不對,聽到郎君翻身的聲音,以為郎君快要醒了,嚇了一跳,情急之下沒處好躲才躲進了……」

「嗬,嗬,嗬!」徐妙文不待她說完,已是三聲冷笑,也不顧裴渠擋著,狠狠挑了眉,道:「雲起!快去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丟了!哪怕丟了一根筆毛我都要捉她問罪!偷盜不杖也得笞,我想抽人很久了!」

徐妙文惡狠狠說著,心頭騰起一絲微妙爽快,頓時覺得蚊子也沒什麼討厭的了。

結果裴渠卻動也不動,徐妙文一瞪他,裴渠恍若未見,只看著南山心平氣和問道:「你是如何進的府?」

既然石慶說她至閉坊時辰都未歸,那她又是從哪個門進來的?又為何會到這個點才回來?

南山看看對面兩人,一個冷冷靜靜,另一個正眼紅地盯著她妄圖公報被奪表妹之仇,她想了半天,老實交代:「爬牆進來的。」

「爬牆?!」徐妙文差一點都要跳起來,全然不顧自己朝廷四品官的形象,嚷道:「屁!誰信啊?!爬牆!做你的春秋大夢!做賊還不忘將自己美化成英武高手,你一定是爬狗洞進來的!」

裴渠實在看不下去他這粗魯的樣子,輕輕皺眉將他又往後擋了擋,一本正經再看向南山:「你從哪裡爬進來?」

「東院牆……」南山一臉實誠,「我可以爬給你們看。」

她說了這話,就連裴渠也陡然怔了一下。他並沒打算如何去追究今晚之事,可徐妙文如此一鬧,加上南山不尋常的表現,他打算靜觀。

徐妙文聽了她這話正得勁,連外袍快要滑下去都不管,決一死戰般地厲聲道:「爬!有本事爬來看看!」

濕嗒嗒的南山瞥了眼裴渠的神情,低頭揉揉鼻子,老老實實地往外走。徐妙文趾高氣昂像個押人的酷吏,還不忘給南山附上經典台詞:「快點!磨磨蹭蹭幹什麼呢?!」

南山低著頭加快了步子,心裡在琢磨的卻是旁的事。

廊下燈籠一個個都困了一般,發出來的光也格外的不精神。徐妙文往上扯了扯外袍,趕著南山到了東院牆,站定後指了那足有兩米多高的光溜溜院牆對南山道:「爬!」

「那你讓讓。」南山這會兒連敬語也不用了,舉止呆愣地示意徐妙文往後退退,距離那牆有好幾米遠時,她輕快跑起來,隨即一躍而上,竟像只靈活的猴子般攀住了牆,再往上一撐一縮,利索地翻了過去。

徐妙文看呆了眼。

裴渠黑眸中的光更深了。

不管心情如何,兩人眼界中只剩了一堵光溜溜的牆,而南山早就在了牆外。

南山順利翻過去後忽然不怎麼想回去了,雖然眼下渾身濕漉漉,但她只要能避開巡街武侯,在哪兒都能對付一晚上,總比回去讓徐妙文那隻碎嘴子鳥妖公報私仇強。

牆內的徐妙文見她遲遲不進來,嚷道:「快他娘的爬進來!我有話問你!」

南山不高興理他,正四品的妖怪也只是妖怪,她不怕妖怪。

她倚牆根坐著,抬頭看看天,彎彎的月亮長得是真的丑。

直到裴渠開了口,說:「南媒官還是進來罷。」

她這才稍稍有些動搖,轉過身猶豫一番,爬了上去。但她爬上牆卻又不著急下到另一邊,而是穩穩噹噹坐在了牆上,背對著牆內二人道:「某白日里誤了時辰,踩著最後一聲鼓進了坊,卻見府門已是關了,敲了半日也沒人理會,因不想做翻牆這等勾當便想著在哪兒湊合著過一夜,可沒想被巡街武侯發現,他們追了某整整四條街,某怕極了,好不容易又繞了回來,也顧不得旁的就直接翻了進來,郎君的屋子離這最近,門又未鎖,某也是腦子實在發暈才推門進去的,進去後某就清醒了,正要走,郎君卻好像醒了,某情急之下只好——」

她忽然頓住了,好像在等裴渠的反應。

裴渠卻說:「你下來罷,我不怪罪你。過會兒武侯若再過來瞧見你坐在牆上,還是要抓你走的。」

「慢著!」徐妙文看不得好友心軟,連聲阻止:「她不說清楚這翻牆本事哪裡學來的我是不會放過她的。」他眯起鳳目,幽幽道:「翻牆自如到這等地步,非奸即盜,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南山依舊背對著他二人,聽了這話忽然歪了一下腦袋,隨即又擺正了,對著一輪奇醜無比的彎月說道:「少卿生在高門大戶,被管教得厲害,豈知小門小戶家的孩子五六歲就能翻牆上樹摘果子了?」

拐彎抹角笑了徐妙文見識淺薄。

徐妙文頓時覺得心塞,卻見南山一雙細胳膊忽地一撐,眨眼間便轉了個身,面對著牆內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徐妙文心塞歸心塞,忍忍便又是一個狡黠的好官。於是他頓時裱上一張談判式的笑臉,道:「雲起不同你計較,但我這裡不會與你這麼算了的。若是明日我去武侯那裡說一聲,你還是會被抓走,畢竟你夜間在街上行走為實。若不想被粗暴的武侯揍得鼻青臉腫,你還有一條路可以選,且這條路簡單容易還能致富。」

脅迫完了再給丟個肉餌,雖然老土了些,但在徐妙文眼中,是對待小門小戶出身者的最有效辦法。

無疑,南山就是個小門小戶出來的丫頭,就算聰明了些,她也有小門小戶的局限性——貪生怕死,見錢眼開。

南山水亮的眸子轉了一轉,竟也正兒八經談起生意來:「少卿此話怎麼說?」

徐妙文見魚兒上鉤,心情大好,娓娓道:「雲起的假眼看著也快到頭了,下月便要回朝做事。他一走九年,回來後朝中錯綜複雜他什麼也不知道,簡直是個白痴。但據我所知,你對朝中這些歪歪繞繞的關係來歷清楚得很,所以你不如別做媒官,跟著雲起做個長隨算了,反正也不會短了你的錢。」

南山低頭看腳,裝傻充愣:「朝中歪歪繞繞的關係某哪裡懂呢?某隻會給人牽線拉媒罷了。」

「錢算兩倍,今晚的事既往不咎,讓雲起寫字據按印。」

南山擺擺手:「不成不成,某雖出身貧寒,但並非賤籍,做長隨這等事實在沒必要。」

「三倍,讓雲起收你做徒弟。」

蛇精徐粗暴專橫地替裴雲起做了決定,偏頭拍拍一直沉默的舊友:「今晚就這樣愉快地收尾吧。」他幽幽打了個哈欠,眸光中閃過一絲奸惻惻的意味,彷彿同南山道:哼哼,等利用殆盡就宰了你。

南山也打了個哈欠,甚至順手拍死了一隻蚊子。

徐妙文轉過身就打算回房睡覺了,裴渠卻並未跟著他一塊兒走。

南山看看他,他看看南山。

兩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會兒,南山道:「郎君,我要下去了。」

裴渠緩緩點了點頭。

南山於是輕快地躍下了牆頭,穩穩落在地上,低頭拍了拍手上的灰。

她比他預想中要靈活得多,彷彿能飛檐走壁似的,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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