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天晴,不過一瞬間的事。
樓梯間一下被照亮了,窗外響起清亮的鳥啼聲,誤入建築的蜻蜓,宛若無頭蒼蠅似的尋找出路,王子舟就同它差不多——
她看清楚陳塢的臉,就很想逃跑,那種闇昧氣氛助長的盲目式勇敢,在大量光線鋪進來的時刻,忽然就消散無蹤。
紅著臉坐了一會,她突然說:「我來找資料的,先走了。」隨後不管不顧起了身,把方才決鬥的事撇得一乾二凈,可就在她踏下階梯的時候,陳塢叫住了她:「你的手錶,不要了嗎?」
他解開錶帶遞過來。
王子舟扭頭一把搶過,咚咚咚地跑了。
怎麼會這樣?!王子舟回到圖書室,臉上的溫度都沒能降下來——太可怕了,是激素的錯!在人家最虛弱的時候,我趁虛而入了,快把我抓走吧!可她轉念一想,他後來也吻我了,那辛德瑞拉也該抓走!這種倒打一耙式的推卸責任,讓王子舟心裡負擔掉落了一大半。
非要抓的話,得把我們倆都抓走。
非要審判的話,得把我們關在一塊審判。
大郎不笑二郎,我們一路貨色,曼雲說得好!靠這種荒唐的自欺念頭支撐著,王子舟找到了她要的資料,甚至回研究室坐到了傍晚,還寫了兩頁紙的論文,最後跑去生協食堂吃了晚飯,在夜色降臨的時候騎車回到了公寓。
到家洗完澡,她才回過神來複盤今日這場決鬥。突然嗎?很突然,也不算突然,畢竟她預謀這場決鬥已久,本來就想今天找機會和陳塢攤牌,誰能想到他恰好就把車停在研究科圖書館附近呢?對,還有那個銅鈴上的塑料袋——
王子舟仔細一想,那個塑料袋才是罪魁禍首。
和伊甸園裡的蛇一樣可惡。
是它叫我吃蘋果的。
但指責它有什麼用?說到底還是我禁不住誘惑,我活該被趕出伊甸園。
王子舟換了衣服在工作桌前坐下來,智慧手錶已經充好電了。她移開磁吸充電頭,拿過來往手腕上戴,忽然就聞到了奇怪的柑橘氣味。我完了,我不僅幻聽,還幻嗅了!她嚇得把智慧手錶撂到一旁,開啟了手機上的手錶應用,鬼使神差地點開了心率記錄,找到那個專屬於樓梯間的時間段——
這是我盜取來的,辛德瑞拉的心率。
真是澎湃啊。
她沉醉地看了一會。
這就是證據,如果審判我,我就把它匯出來當呈堂證供。王子舟忽然踏實了一點,想著時間還早,要不然再做一會譯稿。也不知是什麼心理作祟,她一開電腦,就率先點進了那個線上共享文件。
這是我們共有的房間。
我寫點什麼吧?
她思索著,忽然就看到文件內游標閃爍。王子舟嚇了一跳,游標後面立刻跳出來一個「我」字,王子舟張了張嘴,眼疾手快地按下了delete鍵,把那個冒出來的「我」字刪掉了,她飛快地打了個「你」字,本來想繼續打下去,結果對方把她打的那個「你」字也給刪掉了——
嘿!?
王子舟的戰鬥欲瞬間燒起來了。
我就不讓你打,我要說我的。
可對面好像也想說話,膽大包天的諫臣在刪她輸進去的字。
怎麼回事?這麼大的空地,沒別的地方可以打字了嗎?非要霸著這一行?
於是一個打「我」,一個打「你」,一個刪了又打「你」,一個刪了又打「我」
………簡直一反常態,不講道理,沒完沒了。
興頭上的腦子宛若一團漿糊。
王子舟出現了幻覺。
我們簡直是在這個共享文件里,交纏、扭打、廝殺,你說你的,我說我的,你刪我的,我刪你的,最後螢幕上留下來的只有兩個字——
「我們。」
帶著句號,像休戰符。
已經分不清這兩個字和這個標點到底是誰打出來的,不重要了。
什麼都不必說了,王子舟知道,我的辛德瑞拉,如今平安無事地躺在柔軟的海綿墊上,並且感受到了我。這個時刻,她已懶得去琢磨他到底是怎麼糾結的,又糾結了多久,反正——
我不用被抓走了,我們都不會被抓走了。
因為你是你,我是我,我們是——
我們。
王子舟睡了一個久違的好覺。
她睡前好像還給陳塢發了晚安,確切地說是互相發了晚安,帶著一種「這個聊天框以後可能會變得很熱鬧」的預期,她醒來時發現枕頭上居然有口水漬。
我怎麼還流口水?!
王子舟嚇得換掉了枕套,然後洗漱喝水,換衣服下樓跑步。下過暴雨之後的天格外晴朗,明明還是清早,藍得宛若午後。她拉伸完身體,跑出巷子,就看到陳塢站在那裡。
什麼話也沒說。
但王子舟感受到了一種憋笑的心情。
我在強忍著那種叫喜悅的東西。
「你怎麼也早上跑步了?」她說。
「你發訊息叫我來的。」他說。
「是哎!」王子舟恍然大悟,「是我叫你來的,那你就來了嗎?」
「嗯,答應的事。」
你看我,我看你,都在憋笑。
天氣真晴朗,是吧?今天跑步我連降噪耳機也沒戴,好巧,你也沒戴。
「你平時跑到哪裡?」陳塢問。
「學校醫院西病棟那邊。」王子舟說。
「想跑遠一點嗎?」他問。
王子舟沒跑過超三公里的路,對她來說,晨跑是件速戰速決的事,她總是擔心跑太久會過分消耗體力,影響接下來要執行的事。
「我沒跑過太遠,但我可以試試。」她道,「你平時從哪跑到哪?」
「神宮丸太町到下鴨神社。」
「好遠!」
王子舟心想,基礎學科的人真的這麼閑嗎,每天跑那麼遠?!
「可以不用跑那麼遠。」陳塢說,「累了就停下來。」
王子舟說了聲「好」,率先起步出發。遇到寬闊的地方,他們就並排跑,遇到窄路,就一前一後。王子舟原以為會很吃力——畢竟大家步幅不同,平時訓練的強度也不一樣,但她並沒有被甩在後頭,那必然是陳塢故意放緩了步速。
「你跑你的,你先到下鴨神社等我吧。」她說。
「你確定嗎?」陳塢問。
「我確定!」王子舟斬釘截鐵地說。
不就是下鴨神社,有什麼了不起?這麼想著,王子舟真的以高於以往的配速抵達了下鴨神社——其實沒差多久,但她到的時候,陳塢已經買好了水。
找了個樹蔭坐下來,王子舟接過陳塢遞來的水喝了一口。
水真是甘甜,風景也不錯。
「今天頭痛過了嗎?」她忽然問。
「痛過了。」他輕描淡寫地說,「五點多的時候。」
「現在怎麼樣?」
「本來還有些隱痛,現在跑完好多了。」
他仰頭喝水,王子舟側著頭看他。
「看什麼?」他問。
「沒有理由。」王子舟說,「就是想看。」
又聽到了,那個笑聲。
「你又笑了,你總是笑我。」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王子舟想,好在是公共場合,不然——
她猖狂地想道,不然你可能會被我吃了,我現在飢腸轆轆,像個餓死鬼。
「走吧。」她起身說,「該回去了,早上的時間,很寶貴啊。」
陳塢跟著站起來。
一路往回疾走,陳塢問:「你平時在哪裡吃早飯?」
王子舟說:「跑完步從西病棟往回走,會路過川端三條的全家,我在那邊買早飯吃,你要去試試看嗎?」
明明便利店都一個樣子,有什麼可試的?
可他很有興緻地回道:「好。」
於是在川端三條的全家買了蔬菜汁和飯糰,並排坐在窗戶邊上吃。已經九點多了,街上人多起來,陽光也愈發熱烈,真是再稀鬆平常不過的一天,可明明又很不一樣。
王子舟吃完飯糰開始喝蔬菜汁。
她忽然側過頭問陳塢:「談睿鳴還好嗎?」
陳塢說:「還好。」
「簽證的停留期快到了吧?」
「嗯。」
「他要回美國還是哪裡?」
「先回美國吧。」陳塢停頓了一會,「他可能要暫停那邊的學習,去辦一些手續。」
「真的決定要停下來了嗎?」
「嗯。」陳塢應了一聲,隨後說道,「我想——」
王子舟側頭看他。
他看著人來人往的玻璃窗外。
「我和曼雲,是不是接力拖長了他的病程?」他說,「如果早一點停下來,會不會,不一樣?」
他說完看她。
王子舟被那種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