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挑釁,變態小王想。
自己手持解剖刀,助手曼雲問砧板上的魚肉:「脫|光了躺在砧板上什麼心情,害怕嗎?」魚肉脖子一橫,回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變態小王甚至聽到自己磨後槽牙的聲音。
直到曼雲嫌棄地一把推開陳塢,大叫了一聲「做作」,王子舟才從那個想像的情境里驟然醒來,慌慌張張一摸脖子,竟然也熱得不行。
魚肉抬眼看曼云:「俎上魚肉,不就只能任人宰割嗎?是你先用了這個比喻,我回應你而已,有什麼問題?」
曼雲擺手示弱:「好好好,沒有問題,你對,你都對。」繼而扭頭轉向對面的王子舟,壓著聲音比了個口形:「看吧,刺——蝟!」
王子舟差點笑出來,不過還是忍住了。她似乎明白陳塢為什麼不用母語回答。曼雲的問題實在是太赤|裸了,用母語回怎麼都很奇怪,還不如回個更奇怪的,何況——使用非母語還有巨大的容錯空間,就算胡亂說上一通,就算遭遇誤讀,也沒什麼心理負擔,不過就是沒學好外語嘛。
耳根潮熱迅速退去,音箱里的歌也跳到了下一首,氣氛忽然明快起來,彷佛先前那些灰霾未曾到來過似的,這個空間仍然屬於熾熱、耀眼的夏季。真好啊,比躲在公寓空調間里可鬆快多了,王子舟生出幾分古怪的貪戀心情,但她也很清楚,是時候道別了。
她拿著自己喝空的易拉罐起了身,問:「垃圾桶在哪裡?」
曼雲忙說:「哎呀,你放那就好了,會有人收拾的。」說著乜一眼陳塢,又問王子舟:「你要走了嗎?」
王子舟「嗯」了一聲,小心翼翼將易拉罐放回矮桌,提起書包。陳塢也跟著起身,把那一摞書重新抱給她。王子舟道了謝,將它們一一裝進書包,費勁地拉上了拉鏈。
曼雲在一旁垂眼看她收拾,說:「簡直就是個炸藥包。」
王子舟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
她說:「那我走了。」
王子舟說著將書包甩上肩,曼雲卻忽然拽住了她另一條背包帶:「等等,沒看見正在裝吃的呢嗎?」
王子舟這才看到陳塢在裝便當盒。
太奇怪了吧?!
陳塢把裝了翅中和雞腿的盒子遞給她。
「你有微波爐吧?」「有。」「中火熱四分鐘就好了。」
王子舟光顧著說話,沒接盒子。曼雲一把搶過來,直接拉開她的書包,把密封飯盒塞了進去:「行了,更像個炸藥包了,帶著便當好好上學去吧!」
王子舟覺得肩膀要塌了。
她短促呼了口氣,逃跑似的出了門——
真是詭異的宿舍!真是詭異的一天!以至於等她蹬車回家、從包里翻出那隻飯盒時,都沒能從那種離奇感里脫離出來。
明明只是去借個書。
卻接連遭遇可疑室友野口、奇奇怪怪的紅沙發、話多秘密也多的瀟洒男子曼雲、赤|裸裸的譯者與作者之間的關係比喻,以及這個尚未完全變涼的便當盒。
哦,還有談睿鳴。
這個人到底是誰?
陳塢接電話時的神情一直在王子舟腦海里揮之不去。
窺探欲簡直要吞噬她了,可她左思右想,也沒有能夠在記憶里找到有關這個名字的任何資訊。但有一點,她很確信,除陳塢外,曼雲和談睿鳴之間應該也存在不淺的交情——
難道,是宿舍里那個空床位?
想不通。
想不通就只能把自己投入無限的工作中。
暑期天亮得早,王子舟把睡覺時間和起床時間都往前挪了一個小時,這樣上午可以多寫會論文,下午和晚上的工作時間也不至於太長。像設定好的程式一樣連續跑了十來天之後,王子舟忽然意識到,她和原作者的聯絡又中斷了。
她有好幾次遇到問題都想問,但是一開啟聊天軟體,就罷手了——其實不光對陳塢這樣,她對許多不熟的朋友也是如此,從不主動聯絡也不主動麻煩別人,被動地社交著,就像球場上的那個接球陪練。
早年和蔣劍照還不太熟的時候,蔣劍照就說她:我如果一個月不找你,你是不是也不會給我發訊息?
好像是的。
主動聯絡半生不熟的人,要麼迫不得已,要麼衝動到了極點。
現在這兩點,好像都不太具備。
這天她從研究室出來,正猶豫要不要給陳塢發個問題匯總郵件之類的,一進食堂,一眼就看到了曼雲。
說來奇怪,她明明只見過曼雲一次,卻覺得曼雲像個老熟人——或許比老熟人還可怕,她總覺得曼雲像親戚,關係好的堂兄之類。
曼雲要了一個烤肉卷,她也要了一個烤肉卷。
站在視窗外等烤肉卷出來的時候,曼雲餘光一瞥:「學我幹嘛?」
王子舟毫不示弱:「你申請吃烤肉卷的專利了嗎?」
曼雲先接到了裡面遞出來的烤肉卷,王子舟緊隨其後也拿到了。曼雲去買飲料,她也去買飲料。曼雲結賬,她也去結賬。
「跟著我幹嘛?」
「你坐哪?」王子舟只問不答。
曼雲找了個最近的空位坐下來,王子舟跟著往旁邊一坐。
「跟屁蟲。」曼雲說她,「你有這個勁還不如去折磨你那個原作者。」
「我可不敢。」王子舟喝了一口飲料打算開始吃烤肉卷。
「有什麼不敢,我看你膽子大得很。」
「你小聲點。」王子舟瞥一圈周圍,人不多,聲音稍大就很明顯,「食不言!你還是先吃飯吧!」
曼雲沒好氣地瞅她。
兩個人一言不發吃完了烤肉卷,曼雲後仰說道:「你是不是有事想問我啊?」
王子舟怔了一下:「你怎麼知道?」
「笨蛋,這麼明顯!」他屈指點點桌面,「去,給我買個大芭菲!」
大王將軍一下令,狗腿小王立刻拔腿去視窗購買了大芭菲,恭恭敬敬呈送到大將軍面前:「請吧!」
滿滿一大杯的奶油冰淇淋。
曼雲獨享著大芭菲,心情大好:「問吧!」
王子舟側坐在一旁,謹慎問道:「談睿鳴到底是誰?如果實在不能說……你也可以拒絕告訴我。」
曼雲用餘光斜她:「你是想知道談睿鳴和我們的關係吧?這個嘛……很難說,非要類比一下,那就是愛人吧!」
王子舟差點被口水嗆到。
曼雲說「愛人」,用的是日語發音「あいじん」。
「你、你知道——」王子舟結巴了一下,她知道曼雲日語不行,但好歹也是過了N2的人,不至於瞎用到這種地步,「你知道這個詞在日語里的意思和漢語里不一樣吧?」
「知道啊。」曼雲瞥她,「不就是情人、第三者嘛!」
王子舟傻了。
曼雲若無其事繼續吃大芭菲。
「你們……」
「我說了類比嘛。」曼雲說,「幹嘛那麼吃驚?我、陳塢、談睿鳴,就是類似那種結構的畸形關係——互為愛人(あいじん)!」
他很厚臉皮地又把那個詞說了一遍。
亂用外語的人真是可怕!
王子舟嘆服了:「這是什麼鬼關係?」
「好奇吧?來,紙筆給我。」
王子舟從包里翻出iPad和筆給他。
曼雲點開她的筆記軟體,拿起筆就開始寫寫畫畫。一共畫了三條長橫線,右邊分別寫「談睿鳴」「陳」「我」,然後再在每一條長線下面,又畫短平行線,短線中間又標註「談」「陳」「我」這些字樣,看得人一頭霧水。
「看懂了嗎?」老師敲擊螢幕問道。
王子舟搖搖頭。
「笨蛋!」老師氣絕。
「你給解答一下嘛。」
「不行,補課是另外的價錢。」
「你還想吃什麼?」狗腿小王問道。
「吃什麼吃?」曼雲將那一大杯芭菲吃到了底,反過來教訓她,「你現在就是貪吃金魚,一下子給你投太多魚食,你會不加節制吃到撐死。」
王子舟氣死了。
曼雲慢條斯理收拾了餐盤:「走了。」
「去哪啊?」
「去打工。」
「去哪打工?」
「華僑墓地。」
王子舟也收拾餐盤跟上去。
「幹嘛,你要跟我去墓地打工嗎?」
王子舟搖搖頭。
處理了餐盤一起往食堂外走,曼雲伸手擋了擋太陽,問王子舟:「你怎麼不打遮陽傘的?」王子舟說:「麻煩。」曼雲說:「就是。」
「跟著我幹嘛?」曼雲伸手一指,「你們研究室在那個方向吧?」
「飯後消食,我繞一圈再回去。」
曼雲嗤了一聲:「我看你挺活潑啊,為什麼在陳塢跟前裝小啞巴?」
「哪有?只是因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