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行軍策略

河豚是什麼玩意?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王子舟馬上就想起自己半夜氣得睡不著發的那條微博——警報聲登時拉響,他回關我了嗎?看到我的微博了嗎?什麼時候?!

先別管,想想現在要怎麼回。

王子舟左腳蹬地、右腳踩在單車踏板上,側著半個身子,回頭看著烈日下面目不清的對方,瀟洒應道:「改天再說吧,我今天的活還沒幹完。」

好,不錯,任何事情絕對不要當場拍板,回家再想。

她連回應也不等,握緊把手,左腳搭上踏板,右腳往下一踩,飛馳而去。

寂靜午後。

小路上人也沒有。

京都的人都上哪去了?

王子舟彷佛進入了一個不真實的異世界。為了斬斷這種不明確的感覺來源,她甚至半路停下來,翻出手機,開啟微博,點開了粉絲列表——

往下一划,什麼呀,根本沒有回關嘛。

她又重新找到陳塢的微博,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的關注人數居然是——零。

也就是說,他誰也不關注。

沒有人可以打破我的零關注原則,真是傲慢。

王子舟反而心理平衡了,只是稍稍有些不太確定——河豚到底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她直覺偏向於後者,對方在發現擔當譯員關注自己之後,順手瀏覽了這位譯員的主頁。

喊她吃河豚到底什麼意思?是賠禮道歉,還是挑釁她,抑或只是巧合?

她遇到不確定的題目,會暫時擱置去做下一題,畢竟答題時間有限,被絆住可不行。從早上到現在,她已經為這件事浪費了太多的情緒和精力,這讓她產生了虛擲時間的不安感,一到家就抓緊下午的尾巴,在凌晨到來前,把PM派給她的一個訪談聽譯轉寫稿做完了。

王子舟在睡前開啟了那個久違的線上共享文件。

像開啟了一個隱秘的房間。

她離開幾日,屋裡不僅沒有落灰,還多出了一些物件。

在她半夜氣頭上留的那段說明文字下面,是一行小字——

「抱歉,請按照您的想法來。」

王子舟滑鼠移上去檢視編輯時間,是三天前的深夜。他明顯是捕捉到了上一段文字里的怒氣,才會給出這樣的回覆。但其實現在回看,她那段留言的措辭本身並沒有過分強烈的情緒,如果是不夠敏感的人,也許不會察覺到其中隱藏著的咬牙切齒。

他就是個敏感的人嘛。

有什麼好驚訝的?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王子舟從一開始就能感知到那個ID下面隱藏著的陌生內心世界,她也很清楚,這種認知不過是靠她自以為是的經驗與直覺揣摩、想像出來的圖景,實際如何,真的難講。但她又能在那一片混沌與不確信的概念里,找到一點她篤定的東西——

對方一定是個敏感的人。

這大概就是一種叫作同類氣息的東西。

所以,約她吃河豚,不可能是挑釁、諷刺她的行為。

王子舟決定關掉這個共享文件。

頁面上卻忽然游標閃爍——

她吃了一驚。

屬於另一方的輸入正在發生。

「明天」,停頓,「下午」,又停頓,刪除「下午」,改成「傍晚」,停頓,「7點」,刪除,改成「七點在」

………

王子舟屏息盯著螢幕,正期待那個表示場所的狀語名詞出現時,忽然一整條資訊都被刪除了。

乾乾凈凈,什麼也沒有留下。

閃爍的游標也消失了。

我就不該點開這個文件!

王子舟這樣想著,卻言行相詭地在螢幕前又盯著那個文件盯了十分鐘。

就在她意興闌珊地洗漱完、躺下睡覺時,放在書桌上充電的手機幾不可聞地輕震了一下。

已經躺在黑暗裡的王子舟猶豫了三十秒。

這麼晚了,不可能有什麼工作找她。

換作往常,她肯定毫不在意地睡了。

可今天是怎麼回事?我居然想去看一看。

她忽然鯉魚打挺地坐起來,掀開空調毯下了床,拿起手機。

被點亮的螢幕上顯示一封新的郵件推送。

「明天傍晚七點在四條高倉巴士站前碰頭可以嗎?」

意外,又沒那麼意外。

王子舟甚至能描摹出這種行為背後的邏輯路徑——發郵件邀請會不會太過正式?那在共享文件里寫吧;寫在共享文件里對方會不會看不到?那還是發郵件吧。

於是有了這封郵件。

好合理的揣測,但也有自作多情的嫌疑。

她心中升騰起不可名狀的竊喜的同時,也無法克服地給自己冠上了罪名。

於是臉上湧起來的笑也在黑暗中遽然消退。

「好的。」

她節制地回覆了郵件,然後放下手機,在黑暗裡坐了一會。

喜悅為什麼總是伴隨著失落呢?我是個情緒不穩定、看起來莫名其妙的人嗎?她側頭看了眼旁邊黑乎乎的窗戶玻璃,重新躺回到了床上。

接下來的一整個白天都顯得有些漫長,王子舟下午五點多就完成了當天的工作計畫。

到七點還有不到兩個小時,她坐在電腦前一邊輕敲桌面,一邊思索。

王子舟從小就明白一個道理,常勝將軍不打無準備之仗。

最初有這個概念,是因為小學時交的一個稍年長她的筆友。對方寫信跟她說:「期末考試臨近了,但沒關係,本常勝將軍已經擦好槍準備上戰場了。」

那是王子舟第一次把考試和打仗這種緊迫、危險的事情掛上鉤——不好好準備,別說取勝了,搞不好還要丟掉性命。這種概念所帶來的威脅,從考試這個範疇蔓延開來,逐漸佔領了她生活的全部領域。

面對重要的事,她一般不會緊急上陣。

若因準備不周戰敗,好一點的結局是,她這個常勝將軍被革職流放,差一點的結局,就是乾脆在戰場上死掉。

作為一個恐嚇自己的高手,王子舟翻出一張A4紙,開始撰寫今晚會面的談話綱要。

什麼樣的話題是安全的?

學校?家鄉?興趣愛好?

王子舟沒有頭緒,於是她開啟搜尋引擎,輸入「初次會面安全話題」這樣的關鍵詞,跳出來的回答是「天氣、交通、新聞、運動」,以及很不負責任的「社交嘛,誇對方就可以啦」——

真是諂媚。

民選首相用得著拍沒有實權的皇室的馬屁?

王子舟東看西看,浪費了大半個小時,紙上也記得亂七八糟。

她找到一處空白角落,畫了個小小的思維導圖出來。

話題被分為三大類,即:無關緊要、只是用來調節氣氛的,涉及到私人資訊的,以及業務相關的話題。在各大類之下,她又分了一些子類,最後一看,第一大類和最後大類根本沒什麼內容,中間卻是滿滿一大塊——好像她只關心中間那個涉及私人資訊的部分,其餘兩個都只是她打探時的掩護。

很合理,畢竟打仗也存在主次。

她將思維導圖小心翼翼地從紙上裁下來——巴掌大小,仿若小抄。

這就是王將軍的行軍策略。

揣著這份行軍策略,王子舟出了門。

從她家到四條高倉站,不過一公里多,實在近得很,於是走路前往。

天氣預報說半夜有雷陣雨,才傍晚,空氣里就浮動著一股不尋常的氣息,躁動、急切,又不安。這條路王子舟平日常走,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沒戴降噪耳機,她覺得這條路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喧囂。

還有十分鐘才到七點,於是她走得格外慢。

等待會焦躁,被等不禮貌。

提前到顯得太殷勤,遲到又顯出怠慢。

掐點抵達是最好的。

留意著時間,她在七點整走到了大丸百貨前面的巴士站。

陳塢從馬路對面走了過來。

誰也沒有早,誰也沒有遲。

對方和昨天一樣,仍然是輕裝而來;王子舟也沒有誇張到再背負一個「炸藥包」,她終於可以挺直脊背,輕鬆地與對方打招呼:「嗨。」

他也說:「嗨。」

選手在拳擊比賽場外見面了,還是場外的風讓人心曠神怡。

並排走在步道上。

就這樣走了幾十步。

警惕的王將軍忽然回過神,問道:「我們這是要去哪裡?這樣走對嗎?」

說著掏出手機,打算開導航——

一張紙片被帶出口袋,慢慢悠悠飄落到地上。

陳塢彎腰替她去撿。

殺頭吧,陛下。

此人留不得了,王將軍心如死灰地想。

驚濤駭浪一瞬湧來。

王子舟被吞沒的瞬間,對方直起身,若無其事地把紙片還給她,將她從波濤中拽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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