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猜中開頭,卻猜不著這結局 3

人多是非多,凌千帆早習慣這種局面,然而今朝心情不同往日,便異乎尋常地煩躁起來,捱過初三便借故要回婺城。臨行那天碰上顧鋒寒過來,眉宇間依舊峻冷,眼神卻不免頹唐落拓,凌千帆一看便知仍舊沒蘇晚的消息。其實方家仍有方非盡的姐姐在主事,凌千帆託人去打聽,回覆說方非盡度蜜月去了,說給顧鋒寒聽,他卻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斷然不肯相信蘇晚會琵琶別抱。貝菲看他這執拗的樣子,都忍不住可憐起來,不過顧鋒寒慣於獨來獨往,凌千帆沒提他的事,貝菲自然更不好開口。

比起顧鋒寒的沉鬱,凌千帆的小煩惱自然不算什麼,言談間意氣風發許多,安慰兩句後便告訴他自己準備和貝菲回婺城去。顧鋒寒難得的提出要送他去機場,凌千帆生怕他一個人悶出病來,自然應承,顧鋒寒久不理公司的事,凌千帆趁著這時和他稍通些聲氣。一路上也沒聊什麼閑話,凌千帆猜想他或許又想從貝菲這裡打探點什麼,借故去洗手間,貝菲不待顧鋒寒開口便冷冷道:「你要是想問我晚晚姐的下落,對不起,我不知道。」

顧鋒寒神色尷尬,沉默良久後問:「你和千帆以後準備在婺城長住?」

貝菲不知凌千帆究竟如何打算,便道:「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顧鋒寒點點頭,難得的金口今天居然一開再開:「千帆……你……平時多照顧他,這個家……沒什麼事別回來,過日子是你們兩個人的事,別太在乎別人怎麼看了。」

幸虧是沒有戴眼鏡,不然此時定是跌碎一地,貝菲瞪著他,覺得這怎麼也不像是以前那個咄咄逼人的顧鋒寒。看他神色頹唐,也不好再譏刺他,微扯個笑容問:「寒少什麼打算呢?」

顧鋒寒茫然四望,似是回答她的話,又似是自言自語:「家裡老老小小一大家子,都以為他是神仙呢,有什麼事都扔給他——時間長了,他也就真把自己當神仙了,以為自己能救三災解八難,」他自嘲地搖搖頭,「結果呢,自己又落到什麼了,把自己折騰得像個保姆,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總說我傻,他自己更傻——」他頓了頓又嘆道,「我怎麼都被他傳染羅嗦了,算了我不也不說什麼了,兩個人在一起比什麼都強,你們好自為之吧。」

上飛機後凌千帆不著四六地和貝菲鬧了半天,貝菲終於忍不住道:「別繞彎子了,你不就想問我你表弟都說了些什麼嗎?跟我你還這麼兜做什麼!」

凌千帆臉色一滯,隨即笑道:「這不你以前一提起他就橫鼻子豎眼睛的么,我哪兒敢在姑奶奶頭上動土?」

貝菲好氣又無奈,這麼簡單的一個問題,凌千帆也要百轉千回地旁敲側擊,情侶間尚且如此,真不知道他在家裡時,和姑媽妹妹這猜來猜去的日子是怎麼迂迴下去的。她簡要轉述了顧鋒寒的話,凌千帆微悵後馬上轉開話題,問她情人節有沒有什麼計畫。

貝菲白他一眼:「我要出差!」

凌千帆懊惱地拍拍腦門,想起那陣安排工作的時候恰逢二人冰點期,貝菲急於逃情,他也圖個眼不見為凈,把滇藏線的帶隊工作安排給了貝菲,且是春節假後立即開工,現在想起來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個兒的腳。他一頭栽在貝菲懷裡碎碎念,貝菲甚感丟臉,好在左右無人,捂著他的臉警告道:

「不許假公濟私!」

她從沒想到那張永如春風拂面的桃花臉表情竟可以變得這麼豐富,一臉幽怨地賴著她,好像貝菲不陪他過情人節簡直是傷天害理,貝菲涼涼道:

「我記得某人還要開股東大會吧?」

凌千帆悻悻不言,貝菲懶得再理他,凌千帆這個人是慣不得的,以前是被女人們寵壞了,退一萬步講那些過眼煙雲都是逢場作戲,那他也習以為常了。習慣這兩個字比什麼都可怕,習容容以切身經驗教導貝菲,調|教男友之道如同養寵物,給點甜頭的同時也得栓根狗鏈,以保持主人翁的地位。

貝菲看凌千帆現在就有惡勢力抬頭的苗頭,就拿工作上的事來說,以前他看中貝菲很大一個原因是覺得她肯拼,有自己身上快消失殆盡的那股活力,現在卻嫌貝菲拚命過頭,要她搬到心湖苑來住她不肯,過來也要帶著一堆資料跟著看,倒好像比他還忙似的!

他像提前進入更年期一樣,常在她耳邊磨嘰,說幾次貝菲便惱了,拍開他攔在腰上的咸豬手怒道:「跟你說過幾百次了,養豬改殺豬,我能不抓緊點嘛!」她說著還一把摁住凌千帆的脖子做殺豬狀,凌千帆立刻收斂,訕笑道:「我這還不是心疼你嘛,女人凶多了長皺紋!」

心疼是不假的,貝菲年後常常失眠,這也是她不肯搬過來住的原因之一,有天晚上她翻來覆去甚至把凌千帆驚醒了,「你最近沒事吧?」澄凈的月色穿過搖曳的枝椏變得支離破碎,凌千帆著急得了不得,貝菲搖搖頭道,「沒事,我出差回來好好休息一陣就好了。」

「要不找醫生看看?」

貝菲一記白眼:「我又沒病!」

「看醫生也不一定是因為有病,」凌千帆開解道,「焦慮也會引起失眠,你最近老心不在焉的,不會是因為去了我家一趟吧?」

貝菲搖搖頭,凌千帆依舊放心不下:「你還在擔心我姑媽?」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先前姑媽態度尚不錯,年後突然變了個人,和他幾通電話里都對貝菲諸多挑剔,問具體緣由,姑媽又說不出什麼。帶女朋友上門的一大要訣是,不可在父母,尤其是母親面前表現得感情過篤,姑媽和姨媽亦同理。凌千帆幾次聽姑媽毫無緣由地挑刺,擰勁一上便強辯起來,幾次三番下來,形勢急轉直下,貝菲天天和他膩在一起,多多少少也明了凌玉汝的意思。

「明天去醫院開幾片安眠藥就好了,沒事沒事,」凌千帆仍放不下心,貝菲出差頭一天又給她準備各樣感冒發炎葯,叮囑她這樣不可多吃,那樣要注意云云。貝菲看他悉心清點的模樣,不知怎地竟想起楊越,他因為做醫生的緣故,在這方面格外啰嗦,沒想到凌千帆在這方面較之楊越更甚。

「雲南那邊生活條件差了點,你小心照顧好自己,少數民族多的地方要注意一下別人的風俗……發什麼呆呀你?」

貝菲回過神來,咧嘴笑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門,你怎麼比別人爹媽還啰嗦!」

凌千帆笑笑:「可不是,我現在覺得我不是找了個女朋友,是養了個女兒。」

貝菲撇嘴道:「也好意思,昨天在超市不知道是誰還要棒棒糖吃!我還覺得自己都升級當老媽了呢!」

凌千帆聽了這話便開始笑,貝菲看那眼神就知道准沒好事,果然他挑眉笑道:「既然我們都有心理準備當爸爸媽媽了,不如……」

他修長的指沿著袖管便進來了,指尖薄繭燃起細簌火苗,蜿蜒攀上來,「阿三,」他才剛湊到她耳邊,貝菲聽到這兩個字一陣激靈,生生從他懷裡掙開:「大晚上的又發騷!」

凌千帆好氣又好笑:「早上不行晚上又不行,請問阿三大人,你覺得什麼時候才是發騷的最佳時機?」

貝菲伸手捏捏他的臉蛋笑道:「乖,姐姐從滇藏線回來給你買糖吃。」

「貝菲——」

貝菲乾笑兩聲,凌千帆一叫她阿三,那就是發騷的前兆,聲音絕對磁性得讓人發抖;反之連名帶姓這樣叫,內容一般都有點鄭重。她低著頭賊眉鼠眼地瞟上去,凌千帆執起她的手笑道:「不如趁出差的時候,想想這個問題?」

他掌心暖暖的,眼裡是攝人心魄的光彩,貼著落地窗外頭是料峭春寒,內里卻是錦繡春華。她胸腔里突然便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嗵嗵嗵的,好像燒著了的紅爐炭火,他指尖在她頰上拂過,「兩個月,夠想這個問題了吧?」

她心底點點地往下沉,凌千帆一句話,一個眼神,她便能明白他的意思,然而有些時候她竟希望她不要明白得這麼透徹才好。

不知道是第多少個在火車上度過的夜晚,靜寂的夜裡只聽到火車輪和鐵軌輕微碰撞的聲響,極輕的咔嚓聲。這一次公司破例提高出差的規格,四個人訂了個軟卧包廂,臨睡前小馮還開玩笑說這全是託了她的福,老韓倒是個實在人,十分隱晦地提點她,女人要多為自己打算——到底還是她在公司的時間長,這些人不至於因為凌千帆是老闆就失了立場。八卦開心過後,不少人是替她擔心的,怕她上當,怕她被花|花|公|子玩膩了甩到一邊,怕她耗費了青春最後沒落到半點好處。

世上有些事情很玄妙,比如別人都覺得凌千帆不過是圖個新鮮,她初時也有過這樣的擔心,現在卻對別人這樣的關心一笑了之。很多情侶之間的問題是溝通不夠,了解不夠——猜心是頂頂費腦子的事,然而她和凌千帆的問題則是彼此了解得過分。有時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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