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猜中開頭,卻猜不著這結局 2

年尾的日子過得飛快,尤其兩人開始蜜裡調油,更顯得時光如水歲月如梭,小白駒從隙縫裡那麼一遛,春節就近了。

凌千帆越來越有以婺城為家的苗頭,甚至把不少老家的家當都運到心湖苑來,周末貝菲幫他清點行李,還翻出幾本早年的像集。翻開來看發現已有些年頭,凌千帆自己單人的照片並不多,最近的也是他和Lawrence環遊美國時所拍,且以風景居多,再往前有些和凌千桅、顧鋒寒的合影。這樣一路翻過去,忽翻出張他和一名淡眉疏目的溫婉女子的黑白照片,表情甚是峻冷,不似他平素眼眉常蘊笑容的隨和模樣。再仔細端詳方覺和凌千帆有些區別,貝菲稍稍瞭然,問:「這是你爸媽?」

凌千帆正從廚房出來,側身笑問:「我遺傳得不錯吧?」

貝菲揶揄道:「相當不錯,丁點優點都沒沾上,也真虧你細心。」嘴上如此說,心底卻不得不承認凌千帆父母予他的基因都是相當不錯的。凌父輪廓稍顯冷硬,雙目更是清冷如冰,那股堅毅之色遺傳到凌千帆這裡便內斂許多。凌母是標準的江南柔婉女子模樣,眉目之間流轉的情意無限,幾乎是抑壓不住地全投向凌父。貝菲不自禁摸摸自己臉蛋,又抬頭瞟瞟鏡子,凌千帆訝問:「你看什麼?」

貝菲苦著臉嘀咕:「不都說男人有戀母情結嘛,我感覺這差距太大了!」

其實凌母單看長相算不上絕頂美人,只是看在眼裡極溫柔嫻靜,凌千帆聞言大笑,摸摸貝菲的腦袋問:「難道我很像你爸?」

貝菲抬眼仔細端詳凌千帆——因是周末,凌千帆正系著圍裙預備下廚,這又是叫貝菲大跌眼鏡的事。原以為自己好歹能搗鼓出一碗紫菜蝦仁清湯麵,肯定比凌千帆這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人強,不料竟險些讓他做出一桌滿漢全席來。

賣相極佳的冷盤拼盤,嬌嫩鮮脆的龍井猴頭菇蝦仁、看著就要流口水的紅燒獅子頭、色彩搭配鮮明可人的沙茶牛肉,一盤一盤地端上桌來……看得貝菲食指大動,口上卻忍不住損道:「你也知道老得快能做我爹了呀?」

好久不曾試過在家裡吃飯,貝菲鼻頭更酸起來——流離多年,最後予她家一般感覺的人,居然是凌千帆。

這番景象落在凌千帆眼裡,竟生出前所未有的滿足感。人都說父親是女兒上一世的情人,凌千帆心裡一陣琢磨,風水輪流轉,大概下輩子他要養一個這麼不省心的女兒了。

「準備怎麼過年?」

貝菲搖搖頭,春節對她來說最是凄涼,到婺城的第一年是在習容容家吃的年飯;第二個春節她便挎上背包去雲南,給習容容的理由是春節是旅遊淡季,機票打折——其實她只是不想在別人的合家歡中反襯自己的形影相弔罷了。

「看去哪裡的機票折扣最低,出去旅遊咯。」

凌千帆端著飯碗細嚼慢咽,噙著淡淡的笑,許久才輕聲道:「有時候挺羨慕你的,自由。」

貝菲嘿然笑道:「你這話,就像開著寶馬的款爺跟街邊賣紅薯的老大爺說——我真羨慕你,除夕夜還能吃上烤紅薯,你看我多可憐,都被茅台五糧液灌得胃穿孔了!」

凌千帆大笑起來,用筷子把一個獅子頭切成勻整的兩半,挾給貝菲一半,輕描淡寫道:「機票我看過了,去墨爾本的折扣最低,買一送一,要不要去看看?」

貝菲的腦子登時就漿糊了,看凌千帆眼含試探,並不是開玩笑,她才緊張問:「你和家裡說過了?」

凌千帆嗯了一聲,貝菲尚不敢相信:「你爺爺和姑媽——沒反對?」

凌千帆得意地搖搖頭,貝菲不敢相信,平素她倒是常拿這個和凌千帆開玩笑,凌千帆亦十分坦然,直言以前姑媽給他介紹過不少女孩子,環肥燕瘦,千金名媛種種。人生而平等不過是句空話,初生嬰兒已有美醜之分,更何況她和凌千帆的差距擺在那裡,瞎子也能說出個三五四六。然而這事上她倒十分看得開,凌千帆和她都是務實的人,既不會天真的以為有情飲水飽,也不至於鑽牛角尖在這事上給自己添堵。她把話和凌千帆說得十分明白:「世上男人千千萬,這個不行咱就換,你們家要是對我有什麼不滿,趁早告訴我,免得把我名聲敗壞了妨礙我以後釣金龜,可千萬別指望姑奶奶我和你搞敵後游擊八年抗戰!」

話是開著玩笑說的,態度卻再明白不過,凌千帆也很乾脆——這事交給我,你甭操心。無論口上說得多麼強硬,她心裡仍免不了惴惴的,沒想到凌千帆這麼快就過了姑媽那關,倒真出乎她的意料。

這大半個月凌千帆也帶她見過不少場面上的朋友,她長得過於稚氣,亂蓬蓬的刺蝟頭,小酒窩的臉,穿得又過於樸素,即便牽著手走出去,別人也不敢相信這是「凌少的女朋友」。每每是極熱情地開頭「這位是……」,定要等到凌千帆親口介紹,對方才趕緊做恍然大悟狀介面「凌少好眼光」。

那些表情真誠得讓她覺得,他們要表達的深層次意思其實是:凌少最近改吃素了?

翌日凌千帆陪她去逛商場,把時代廣場逛遍了也沒找著合心意的:正式的她穿在身上渾身不得勁,休閑的又嫌不夠莊重,好容易瞅見一家風格她稍喜歡的,又碰上新的尷尬——凌千帆正好接了個電話,貝菲自己先進去,環視一圈後想試套杏色的春夏裝,誰知櫃檯小姐面帶微笑地看著她:「小姐,我們這一款是限量版的。」

貝菲登時火氣就上來了,還沒來得及更刻毒地反擊一下,就聽到身後有人笑道:「那正好,這個這個,這個這個,」凌千帆連點四款大露背裝,「除了這些,其餘全包!」

回頭便看見凌千帆極得瑟的嘴臉,瀟洒地拍卡在櫃檯上,櫃檯小姐自是識貨的,只看凌千帆一身的面料做工,臉上便笑開了花,喜滋滋地拿出目錄準備給凌千帆開單。

靠,丫以為拍電視啊,貝菲心生鄙視,偏偏凌千帆不僅不自知,還朝她拋個媚眼,彷彿暗示她下一步該感激涕零地撲上去親他兩口才對。

白痴!貝菲一把搶過信用卡,忍著火氣用極天真可愛的表情朝他笑道:「我幹嘛要給她增加營業額?咱們換一家,接著逛!」

凌千帆一路憋著笑,等取車出來才趴在方向盤上笑:「剛才售貨員的表情,沒拿相機拍下來真是可惜……」貝菲撇撇嘴道:「以為都像你,自以為很有面子,其實被人當了冤大頭!」凌千帆只覺得好笑,倒不把有沒有便宜別人放在心上,從商場出來,便拐去天南星路一家並不公開營業的精品店試衣。凌千帆本來就不喜歡逛商場,每季自有新款目錄送過來,看中什麼直接要人送過來——所以實在無法理解女人痴迷其中的心態,雖然他偶爾給姑媽和妹妹做苦力。

這家店貝菲以前聽習容容說過,老闆娘頗有門路,婺城不比北京上海,許多時尚名牌都沒有專營,老闆娘總有門路訂回來。為著方便的緣故,也許還有自提身價的原因,婺城那些Old Money或New Money的所謂名流常到這裡來訂衣服。她沒再拒絕凌千帆給她買單,以前婉拒他種種美意,並不是想顯得她特別清高或是怎樣,而是……世事難料,到底不敢想得這麼長遠。世界上最不能欠的債是錢債和情債,這個道理她還是明白的,這一次卻不得不鄭重些,真讓凌家爺爺和姑媽心裡過不去,最後兩頭受氣的還是凌千帆。

凌千帆無意把她打造成名門淑媛,除了一款正式的垂領露背晚禮服女性味濃重外,其他的都偏隨性生動。腰帶點綴的米色寬褶連衣裙、象牙色細條紋的真絲襯衫和直筒褲,配上同一品牌的手鐲和拎包,總的來說都較貼合貝菲原本的風格。貝菲仍戰戰兢兢,摸著近似雜草的刺蝟頭問:「你說我要不要再做個髮型?」

「最好還去韓國順便整個容?再折騰我都要不認識你了,我姑媽說過了,就喜歡你直率的性子。」

貝菲半信半疑,凌千帆難得見到貝菲這樣如履薄冰,小小得意過後又安慰道:「我家你又不是沒去過,一回生二回熟,沒那麼可怕!」

事到臨頭差點又出意外,貝菲的簽證剛剛到期,又費了番功夫,總算在年三十時趕到墨爾本。凌家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凌千帆的父親原是有幾個哥哥姐姐的,不幸那個年代都夭折了,堂叔堂伯堂姑倒有不少,再加上凌千帆的同輩,做哪一行的都有,飯桌上談起天正好湊成南腔北調集。

看得出凌千帆在家中分量頗重,除夕夜他們到得最晚,二十來號人加上幾個小輩卻都要等著他開席。凌千帆牽著她挨桌介紹過去,貝菲暗嘆這和林黛玉進賈府能有一拼——也許更像是劉姥姥進大觀園。不過是這麼一路介紹過去,也有不少人跟凌千帆講些七七八八的事,這裡的工廠怎樣,那邊的政府又有什麼新政策,凌千帆倒是很習慣,一樣一樣極有耐性地作答。貝菲心道什麼時候說話不成,非得這除夕的年飯前說么?隨後才知有些事是非得在這年飯上說的,一來鐵板釘釘不容反悔,二來也免得厚此薄彼。

她聽著都替凌千帆覺得累,凌千帆卻是和顏悅色,逐個教她該如何稱呼。大家面上倒都是客客氣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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