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英盯著他車上的躍馬標誌,滿臉漲得通紅,甩開貝菲的手,氣沖沖地扭頭就走。貝菲看著精英走出十來步,低下頭咬牙切齒地朝他笑道:「凌千帆,你玩夠了?」
凌千帆方才柔到骨子裡去的眼神立時不見,優雅地搖頭、聳肩、攤手:「Up to you.」
貝菲無力地蹲下來,重感冒堅持到現在,已幾近虛脫,捂著臉低聲道:「算我求你了,你放過我好不好?」
凌千帆恨得牙根痒痒,窩著一肚子的火打開車門,一把塞她上副駕:「這句話是不是應該我問你才對?」
「你真行啊,一個星期前還為了楊越尋死覓活的,今天你就能答應這麼個腦子有問題的人去看房子?」
早上吃的兩粒感冒藥開始發揮效力,她睡意朦朧地望著凌千帆:「你說什麼?」
凌千帆扭過頭去半天沒吭聲,許久後才扭過頭來,剛才的氣勢洶洶不知去了哪裡,他直勾勾地瞪著她,說不出的窩火:「不就一個楊越嗎?他不要你,你至於這樣自作賤嗎?」
她好半天才明白凌千帆的意思,摸摸自己頸上已變淡的傷痕,笑得傻裡傻氣的:「你搞錯了,我不是自作賤,我是真想找個人結婚,我想要個家,楊越走了,乾媽也是你的了……」
「所以你隨便在大街上拉一個人就可以跟他過日子?你要相親也找個正常點的好不,」他越說越氣,恨不得抽她兩耳刮子,讓她清醒清醒,看她臉上燒得紅撲撲的,眸色迷離,又忍不住嘆口氣,「你的標準就這麼低?」
貝菲揉揉鼻子,凌千帆遞了兩張紙巾給她,她嘿嘿笑道:「這就是我要過的生活,我是個很普通的人,考了個上不了檯面的大學,有份只夠養活自己的工作。以後嫁個和我差不多的人,生兒育女,過所有人都這麼過的細水長流的生活,就這麼簡單。」
「你的明信片還沒有集齊,那個人也不會陪你走新藏線——你甘心嗎?」
「魚與熊掌不可得兼,做人不能太貪心。」
「為什麼不可以?那種口口聲聲喊著自己要過平淡生活的人,不過是沒有勇氣面對激流險灘罷了。只要你喜歡,貝菲,只要你喜歡,細水長流、激流險灘,我都可以給你。」
貝菲眼皮子直打架,朦朧中看到凌千帆雙眸閃耀著的火花,凌厲的鋒芒,甚至……有那麼點狂妄和不可一世,和他平時的溫文爾雅大相徑庭,然而她一點也不覺得驚詫,好像凌千帆原該如此。他傾身而下,下一秒她頸間溫熱輾轉,重感冒連帶著發起燒來,整個人燒得厲害,好像渾身都著了火,然而他唇上的溫度卻更甚於她,炙熱滾滾,不給她一點緩和的餘地。他在她漸愈的傷痕上噬咬吮吸,她閉上眼,覺得再多一瞬自己就要徹底淪陷、萬劫不復,掙扎著用神智中最後一絲清明,狠狠地咬了一口。
噝的一聲,凌千帆鬆開她,撫著自己的下巴,好氣又好笑:「你上輩子屬貓的呀,這麼喜歡咬人?」
「誰都可以,你不行。」
她近乎神智不清地重複著這句話:「凌千帆,誰都可以,你不行。」
凌千帆陡然沒了蹤影,周日那天他依然保持風度把她送回家,之後便沒在信實大廈出現過,要他簽字的文件都是陳嘉謨代傳。他這邊暫時沒生什麼枝節,習容容那邊卻讓人頭大,說精英的爸爸在單位委婉地責備習媽媽,為什麼介紹這麼一個鑽到錢眼裡去的女孩子給他兒子。
貝菲稍稍形容了一下那日精英的表現,習容容當然沒怪責她,只是連累了習媽媽,不大好意思。
冷靜下來她覺得自己也有點過頭,難道真的為了逃避凌千帆,為了和他一刀兩斷,為了不去面對過去的事情,糊裡糊塗的就找一個人嫁了?這未免對自己太不負責任,她難道真的做好了心理準備,一個陌生人相伴度過今後的漫漫歲月?
她和凌千帆的事情,亂麻一團,真不知怎麼解釋給習容容聽,好在習容容和她多年交情,見她連日來心緒不寧的,也不強求她一定要坦白從寬,只是叮囑她自己好好調節調節。在公司撞到陳嘉謨幾次,他倒是很熱情地和她打招呼,有一回和他打了招呼走出去,又想問問他那盆蘭花草最近如何,她還沒開口,陳嘉謨已神秘兮兮地迴轉過來朝她笑道:「那盆花很好,你什麼時候去看看?」
陳嘉謨笑得莫測,也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她有點尷尬:「有空再說吧。」陳嘉謨的失望顯而易見,她調頭準備走的時候陳嘉謨又自言自語:
「前兩天下雨,凌少這兩天都沒空看著,不會被淹死了吧?我得去看看……」
她心下瞭然,陳嘉謨這是給他們在做和事佬,便住腳笑笑:「淹死了,那也是它的命!」
陳嘉謨訕笑兩聲沒接話,第二天居然把那盆花搬到公司找她:「凌少說既然你這麼喜歡這盆花,還是還給你比較好。」
下班後她把花搬回去,接好一罐自來水後扔了片維C進去消氯,等半個小時出來澆水時看到蘇晚正在陽台上撥弄著蘭花草的葉子。隔著玻璃窗,她朝一臉小幸福模樣的蘇晚笑了笑,前兩日和蘇晚夜談,她才知原來蘇晚和凌千帆那位掛名表弟顧鋒寒以前是認識的,還糾纏了十來年,總算修成正果——她沒來由的有些感嘆,可惜了方非盡,這麼多年的死纏爛打,還是沒能敵過舊愛的一揮手。
問世間情為何物,不過是一物降一物,腦子裡突然閃出凌千帆的這句話。蘇晚降得住方非盡,顧鋒寒又降住了蘇晚,感情的事真說不準。她租住著蘇晚的房子,蘇晚生活工作上也頗照顧她,以往卻少有深入體己的談心,偏這幾天心情開朗起來,笑語宴宴的——原來人人都有一段血淚史。
貝菲暗地裡替方大少覺得可惜,明明平時看著兩個人在一起也很合襯,蘇晚也是有說有笑的,哪像前一陣子情緒起伏不定,跟變了個人似的。有句老話說得真沒錯:這世界上有很多人能讓我們笑,可我們心裡刻得最深的,總是那個讓我們哭的人。
她回房間發會兒呆,蘇晚叩叩她的門,鑽進一隻腦袋來笑道:「小菲你去澆水吧,」貝菲瞅著她賊兮兮地打趣道:「看你笑得一臉春心蕩漾的!」蘇晚抿著嘴笑,眼睛裡都是亮亮的:「小菲你過段時間幫我看房子吧?我……要搬出去,可是又懶得再單租一間房出去,怪麻煩的,你幫我看著?」
貝菲笑嘻嘻地應了,抱著花灑去澆花,蘭草並沒有什麼變化,凌千帆給換了一個花盆,蘭草的葉子依舊寬而厚,挺拔向上,到尾部微微下垂,剛勁而不失柔潤。剛認識凌千帆的時候,曾聽他誇讚蘭花,說蘭蕙之香,是花中之王。
他說那話的口吻,全然不似品花,倒更像是在鑒人,現在回想起來不是甜蜜卻是酸澀。一不留神水澆多了,從花盆裡漫溢出來,她狠狠地敲了自己腦殼兩下,還沒到晚上呢,就開始發夢了!
轉眼就到了陽曆的年尾,各個部門開始做年終總結,平安夜那天不少同事發揚風格來請她出去玩,她擺擺手都推拒了。聽說平安夜有個凌千帆肯定要出席的酒會——那他肯定不會去老人院了,她正好趁這個機會好好陪陪乾媽,以後……這個乾媽雖然痴痴癲癲的,對她的關心卻一點不假,等許雋的爸爸刑滿出獄,這個乾媽也不是她的了。
公司的慣例在十二月二十四的下午放半天假,她搭車去杏花齋買了梅花糕,轉幾趟車去老人院時已三四點了,汪筱君偎在被窩裡,還在織那件毛衣,領口已鎖好了。汪筱君看貝菲來了,拿著織好的袖子在她胳膊上比了比,發現長度剛剛好,樂得像個小孩子,一邊上袖子一邊教貝菲織毛衣的時候怎麼留袖口和織領口:「你要是織V領,從領口到肩膀的尺寸留四寸就好了,前片織一寸多就該分領口了。不過小菲你穿圓領的好看,穿圓領的顯得年紀小,可愛;男人就穿V領的好……」
她點頭胡亂應付下來,翻翻自己的雙手看看,爬山攀岩彈吉他還可以,織毛衣?不如直接讓她撞塊豆腐來得快點。汪筱君倒是熟手,迅速地上了兩個袖子,然後和貝菲一起挽粉紅色的毛線。挽好兩個大毛球後,又拿起毛線針開始比劃該怎麼綉圖案上去,時間一晃到了五點,正好是老人院晚飯前的查房時間。
貝菲把毛衣和毛線清到一邊,扶汪筱君起來穿外套,準備等查完房後帶她出去吃飯,進來的看護看到貝菲,微愣後問道:「請問你是……」
原來是新來的看護,貝菲笑笑道:「我是汪阿姨的乾女兒,」她看著那個看護,覺得有點兒面熟,明明是個新的看護,應該沒見過才對。小看護皺皺眉,眼神戒備,讓貝菲煞是奇怪,看護遠遠地站在床尾登記清楚後就準備離開,不料汪筱君突然從床上跳下來,以前所未有的敏捷身手衝到那個小看護旁邊,小看護拔腿就跑,汪筱君光著腳在後面追,一邊高聲叫罵:「你個狐狸精給我站住,死不要臉的往哪裡跑……」
貝菲被突起的變故嚇到,醒過神來趕緊追出去,一出門已不見了人影,只聽到遠遠傳來「狐狸精」之類不堪入耳的叫罵聲。她循著聲音過去,看到向陽的走廊上已聚來一大群人,那個小姑娘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