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所謂註定不過笑話一場 5

她默念著「絕對是標題黨絕對是標題黨」一邊往下看,這才半天功夫,記者們就從老人院的登記簿上找到她的名字,然後查出了她的年齡籍貫工作地點,「貝小姐現就職於剛剛被凌厲實業收購的方圓天地網站,曾獲公司年度優秀員工稱號……」她一目十行的瞟下去,拉著滾動條一直往下,在跳過幾張不甚清晰的圖片後終於找到實質性的內容:

和以往對緋聞不聞不問的態度截然不同,凌千帆非常愉快地接受了本報記者的電話採訪,問及在老人院做義工的事情時,十分坦白地承認戀情:

「這個女孩子比較特殊,心地很好、為人又孝順,我做足功課才追到老人院,你們再這樣寫,這一招就不靈啦。況且做慈善本來是好事,大家還是手下留情……」

習容容還說公司的前台小美眉接電話接到手軟,餘下全是對她的批鬥,貝菲腦子裡像被亂棍攪過,老半天沒回過神來。習容容還在不停地怨念,為什麼麻雀變鳳凰的故事發生在自己身邊,卻一點風聲也沒有透露出來。貝菲懵了很久後才反應過來,凌千帆至少是昭告親友他名草有主了,他這麼發布一下公告容易,以後——以後大家拍拍屁股各自走人,豈不人人都會把她貝阿三置於豪門棄婦的境地?

怎麼想都覺得自己虧了,她心底畫了無數圈圈詛咒凌千帆,翻出手機才發現原來手機沒電了。換塊電池後顯示有七八個未接來電,都是公司的幾個三八,還有幾個未知號碼,她狠狠地撥通凌千帆的手機號:「凌千帆,這就是你說的你會處理?你是不是對玩地下情一直耿耿於懷專門等著這個機會報一箭之仇啊你?」

凌千帆的輕笑聲從電話里清晰地傳過來:「我在你小區外面,老地方,門口有幾個記者,你能想辦法出來不?出來再說吧,不過我又換了輛車,你應該認得出來。」

貝菲氣得牙痒痒,好在她常年在外行走,家裡器械齊全,翻出一個望遠鏡,果然看到小區門口三三兩兩的有些陌生人。幸而小區物業管理得好,沒讓這些人進大門來,可這也不是個辦法呀,貝菲盯著顯示器苦思冥想,終於想到一招。到網上找了個同城賣假髮的網店,買了頂假髮,要加急的快遞,留了蘇晚的名字和自己的電話,不到兩個鐘頭快遞員就送到,貝菲如獲大赦地套上波浪大卷的假髮,戴著大墨鏡出去。

記者不是很多,扛著相機堵在小區門口,托她以前一頭利落刺蝟頭短髮的福,順利地混了出去。老地方也就是蓮花路東口那個十字路口,停著一輛大眾VW標誌的車,凌千帆看鑽進來個波浪大捲髮的女人也嚇了一跳,等看清楚是貝菲的時候,緊攥的眉頭綻開來,大笑道:「還真有你的,你電話一直關機,我正想著用什麼辦法混進去呢。」

「不關機我受得了么我,」貝菲癟著嘴,架著望遠鏡個把小時就為了等快遞員過來,她再好的脾氣也沒那份涵養了,「幸虧晚晚姐昨天出差了,不然你還不把我們都給害死?你昨天還說你會處理的,我不信你連幾個記者都擺不平!丫分明是故意的吧?」

凌千帆略歉然地笑笑,神情異乎尋常的嚴肅:「對不起,雖然我已經儘力低調處理,可是記者今天一整天都在老人院,很嚴重地干擾了思源老人院的正常運作,我不得不這樣……來轉移視線。」

轉移視線?貝菲歪著頭扒下墨鏡瞅著他也不說話,凌千帆擠出一絲笑容:「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說,總沒找到合適的機會,」他緊抿著唇,似乎接下來要說的話極難啟齒,醞釀良久才低聲道,「汪阿姨……是我初戀女友的母親。」

「不可能!」貝菲脫口而出,凌千帆詫然,貝菲忙解釋道,「我乾媽的女兒……不是死了嘛。」

凌千帆默然不語,貝菲愕然半晌才回過神來:「你是說……許雋,是你……初戀?」凌千帆又點點頭,嘴角微扯,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好幾次我都想跟你說,可是你,」他自嘲地笑笑,「你那次說我這種人,是不是沒事就和人講自己對以前女朋友的深切懷念來博取同情,我真不知道,怎麼和你開這個口。」

他猛地吸口氣,臉上不自然地微抽,貝菲仍難以置信,問:「什麼時候的事?」

凌千帆伸出手來握住她,攥得她些微吃痛:「我讀大學的時候。我……我家兄妹兩個,妹妹是遺腹子,媽媽難產,爺爺和姑媽把我們兄妹倆帶大,一向管得很嚴,高中讀完爺爺就把我送到舊金山去了。暑假……我一個人背著包,帶著兩件行李,就去大連玩。

大連真是個盛產美女的地方,你是那裡人,許雋也是那裡人。我喜歡養花,聽說大連的香爐礁花鳥市場很有名,就去看看有沒有自己喜歡的品種,我看中了一盆蘭花草,等想付錢的時候卻被一個高中女生搶了先。」

「是……許雋?」

「我幫她把那盆蘭花草搬回家,她就煮了碗麵條給我吃,和你上次煮給我吃的幾乎一模一樣,世上竟有這樣巧的事。」凌千帆苦笑兩聲搖搖頭,「那個暑假我一直都呆在大連,開學前兩天才回去,一到學校整個人腦袋裡就什麼也裝不下,然後……我做了一件這輩子最傻的事情,」貝菲看著他喉結微微聳動,就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我那時在讀兩個學位,短期內不可能回國,所以我問她願不願意到美國來讀預科。她拿不定主意說要考慮考慮……之後我就打電話回家,希望姑媽能替許雋辦理一下出國的手續,如果她願意出來的話……」

他低下頭去,伏在貝菲肩上,極力忍耐卻控制不住渾身的顫抖,即使這麼多年過去,即使他已步入而立之年,即使他身邊女友早換了一茬又一茬,每當他想起此事,仍不能原諒自己。

「姑媽從中做了些手腳……許雋的父親是當地交通局長,當年的事情……也很複雜,我和許雋時間對不上,不方便打電話,寫信一來一回也要個把月。等我……等我知道出了事,」他語不成句,壓抑忍耐許多年的心事,如今仍不能全然明確地剖白出來,竟至於哽咽。

「後來呢?」貝菲聽得膽顫心驚,茫然問道。

「她爸爸進了監獄,汪阿姨大概是受不了打擊,所以精神失常。」

貝菲默不作聲,好像是一瞬之間,天地都翻了個個——這樣多的事情,是她從未預想過的。她茫然不知所措,凌千帆又微嘆一聲,低聲道:「很多年我都不敢再去大連這個城市,我想到這個名字都覺得自己罪孽深重,我不敢來這個地方,不敢想所有和這個城市有關的事情。去年……去年有個地產招標,下面的人拿不下來,我……我開車到監獄門口,卻不敢進去,我不知道該怎麼和她父親自我介紹。我想方設法託人幫他申請減刑,給他送些日常用品,再後來……我想找到汪阿姨,卻沒有她的下落。資料上說她在大連的一家精神病院住過一段時間,後來就沒了蹤跡,我把大連和周遭所有的醫院、福利院都翻過來查了一遍,也找不到她的下落。今年公司到婺城開拓業務,我已經沒報希望了,誰知道竟然在老人院查到汪阿姨的名字。

賀院長說兩年前汪阿姨被送過來,送的人沒有露面就走了,還留下一年的住院費和她所有的身份資料,賀院長沒有辦法,只好接收下來。不知道……

這些事情都是誰做的,我也沒機會謝謝他。」

凌千帆一直攥著貝菲的手,此時又用力握住,苦笑道:「這兩年……也謝謝你了。」

「沒什麼,」貝菲答得心不在焉。

凌千帆伸手揭掉她亂糟糟的假髮,理理邊角桀驁不馴的亂髮,勉強笑道:「我不是跟你客氣,而是……我想想覺得你真的不容易。工資就那麼丁點兒,全是一年到頭腳不著地的苦力錢,汪阿姨的住院費也不低……」

「真沒什麼,」貝菲有氣無力地反駁,「窮不死我。」

凌千帆聞言微笑,早聽人說過貝阿三慳吝如猶太,肯把一年工資拿出三分之一去救濟一個毫無關係的老人,實在是很難得的事。他攥著貝菲的手亦不知該說什麼,只覺得現如今的境地,至少還有貝菲陪在身邊,不至他孤身一人沉淪苦海,總算是個安慰。他握著她的手挪至唇邊,輕吻下去,千言萬語也不知從何說起,只輕聲道:「阿三,謝謝你。」

貝菲觸電般的縮手,凌千帆一怔,旋即恍然:「還在為記者的事生氣?」

貝菲悶頭不作聲,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就好像是狂熱的教徒,突然被當頭棒喝,醍醐灌頂一般——對,那感覺只能用如夢初醒來形容。

難怪一切都這樣蹊蹺。

好像一團亂麻,一刀切下,所有的問題都迎刃而解——為什麼凌千帆會放下身段,和他壓根瞧不上的盛遂波談交情,搭救八竿子打不著的一名小職員;為什麼凌千帆明明誤食瀉藥,被折騰得幾近虛脫,不僅沒發脾氣,還端著她一碗清湯麵若珍若寶;為什麼……

時時照拂,事事殷勤,他實在是對她妥帖周到至無可挑剔的程度,讓她偶爾甚至能幻想一下,也許她真有些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世人皆醉而凌千帆獨醒——女人么,總有這麼點虛榮心,總想自己是特別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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