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所謂註定不過笑話一場 3

吃完飯還真的就兜了兜江風,江風是很清新的味道,不似海邊的風,總帶著股黏黏濕濕的味兒。凌千帆不知怎地心情壞起來,雖也和貝菲一路開玩笑過來,那笑容卻總顯得倦怠,後來他停下車,微扯唇尾:「肩膀借一下吧。」

也不待貝菲答應,他便自顧自地解下西裝替她罩上,頗自然地倒在她肩膀上——貝菲心道你丫這動作也太行雲流水了,打小就憑自己長得人模人樣沒被拒絕過是吧?心底不停地嘀咕,推開他,踢死他,推開他,踢死他,可看他闔眼時眉心仍擰成結,那小拇指尖便不好意思戳下去了。

她突然有點明白糾結至死這四個字是什麼樣一種心理狀態,要說戀愛的理論——不是她貝阿三吹牛,雖然戀愛只談了一次,可真要講理論,她能搗騰一籮筐出來。當年大學裡上思想課,那位據說是心理學教授的女老師,劈頭便一句話把學生們鎮住:「世界上有千千萬萬的男人,可以做我們的丈夫;也有千千萬萬的女人,可以做你們的妻子。」學生們在下面起鬨,說老師你這不是教我們人盡可夫人盡可妻嘛,老師卻笑說:「我只是告訴你們,萬一失戀了,也別覺得天塌下來了,前面路上還有無數適齡男性女性可供選擇。」

聽那節課時楊越也在旁邊,不記得那是第多少次鬧分手,聽到這句話時她對楊越嬉笑道:「看,教授也這麼說呢,你媽媽說得沒錯,生你的娘親只有一個,媳婦兒換誰來做不成啊?」然而楊越也那樣倔,和她生著悶氣,卻百折不撓:「千千萬萬的人,可我偏偏就碰上你了。」

然而事實證明,千千萬萬分之一的她,終究及不上百分之百的母親。她不過氣頭上和他母親說了句賭氣的話,他竟然當了真。她在婚姻登記處等了他一天,從清晨到日落,他沒有來。

她和他母親說什麼來著?哦……她說:你說得沒錯,我是故意勾引你兒子,讓你也嘗嘗最珍視的東西,被人搶走是什麼滋味。

兩個女人的戰爭,她沒有笑到最後。

他就這樣突然拋下她,叫她再尋不到他的蹤跡,醫院的人說他辭職了——也許他會去德國,去慕尼黑大學醫學院繼續深造曾是他的夢想。

她曾問習容容:「我說錯了嗎?是他媽媽搶別人的丈夫,拆散別人的家庭——她良心不安,所以才害怕別人搶走她兒子。她做了那樣喪盡天良的事,為什麼居然有這樣孝順她的兒子?」

習容容摸著她的頭安慰道:「錯的不是你,也不是楊越。錯的是,你不該找這樣一個人。」

她不知道楊越是不是對的那個人,她只知道他們邁不過那道坎,他母親這道坎,無論他們有多麼親密,也無法改變他和他母親血脈相連的事實。

然而他是在那樣漫長的時光里,和她在陰影里一同行走的人。

她偏過頭來,凌千帆在她肩上睡得極為安靜,他還扣著她的手,五指修長,掌心溫熱,點點地沁進來。凌千帆會是那個對的人嗎?這個念頭才升起來,她自己也覺得好笑,不自覺地搖搖頭,凌千帆的身邊,該有多少適齡女性可供選擇?

或許是察覺到她的動作,凌千帆迷迷濛蒙地睜開眼來,張口便笑:「幾點了,送你回去?」

他笑的時候,明亮如冬日裡的和煦暖陽,江畔一道清冷的月光,頓時被比了下去。

貝菲敲敲腦門,也許真到了該放下過去的時候。也不記得是誰說,忘卻一段戀情最好的方式,是開始一段新的戀情。她歪頭瞅瞅凌千帆,牙口不錯,怎麼算,她也不太吃虧。

只是有些不甘,他不過就拋過來幾顆秋天的菠菜,她便兵敗如山倒了。

凌千帆開車送她,月色旖旎,她竟說不出話來,往日插科打諢的勁兒都被這朦朧的氣氛壓了下去。凌千帆開車很是穩當,不似一般富家子喜歡賣弄技術,一路平穩,漫不經心地問過一句:「蘇晚到阿寒那裡上班了,你知道么?」凌千帆口中的阿寒,自然是他表弟顧鋒寒,貝菲哦了一聲沒接話,凌千帆又敲敲方向盤,「她有和你說過什麼嗎?」

「她應該和我說什麼?」貝菲斜覷過去,凌千帆瞥她一眼,便又問不下去了——其實她知道事情有蹊蹺,明明蘇晚說會回老家休假一段時間,不料沒幾日便行色匆匆去新公司上班,且是在那位據說背地裡暗使手段拿下方圓天地的顧鋒寒手下做事。凌千帆總旁敲側擊地從她這裡打探蘇晚的消息,她原來以為是凌千帆沒義氣,連嫡系師弟方非盡傾心的女人也要下手,後來才發現不是——某天晚上她看見一個身形清癯的男人送蘇晚回來,借著路燈,看得並不分明,依稀是凌千帆家中全家福上另一少年眉目間冷峻的氣度。

回到家又看到蘇晚失魂落魄的,這是她最近的常態,貝菲抱著瓜子窩到沙發上去看租來的電視劇,想順便觀測一下蘇晚的表情變化,可惜看不出什麼。腦子裡亂糟糟的,一張碟片放完她也沒回過神來,獃獃地看著屏幕定格在演員表上老半天,回過神來準備換碟時突然手機響了。

「阿三,來電話了,阿三,來電話了!」

這還是周五習容容搗蛋給她錄的新鈴聲,待會兒一定要換掉。陌生的號碼,她捏著手機瞪了好久才接起來:「喂,請問哪位?」

「是我。」

如醇酒一般溫溫醺醺的聲音,彷彿還能看到凌千帆桃花眼角上的笑意。

「你……什麼事?」

「哦,我剛才送你回來的時候忘了提醒你,今天我們說過要交換明信片看的,我怕你明天不記得帶出來,所以再電話提醒你一下。」

「哦哦哦,我記得的我記得的,明信片嘛,我記得的。」

「嗯,你早上睡懶覺嗎?我幾點打給你合適?」

「不睡,我每天都早起。」

「那我明天九點,蓮花路東口十字路口那裡等你。不過我的明信片都放在家裡,你什麼時候有空跟我回一趟墨爾本,我再給你看,怎麼樣?」

「哦哦哦,好的好的,沒關係沒關係,我不急我不急。」

凌千帆在電話那頭輕笑起來:「我急。」

掛上電話貝菲才緩過神來,我今天答應你交換明信片看,可沒答應你我們明天就見面呀?再仔細想想,好像還間接答應他跟他回墨爾本——回墨爾本?

明明開著空調,暖和著呢,貝菲卻一個哆嗦,怎麼才一天的功夫,我就把自己給賣了,而且還答應送貨上門?

色字頭上一把刀,這句話說得果然沒錯,貝菲定定神,明天一定要收復失地……她抓狂地望著天花板,想了老半天,終於理出一些頭緒——今天凌千帆跟她表白,算表白吧?算吧,然後呢,然後……然後沒有徵求她的同意!毫無過程,直奔主題,一個電話,就把明天的約會還有什麼回墨爾本的事都給定了,她暗暗唾棄自己,貝阿三,你丫真沒骨氣!

唾棄歸唾棄,她老老實實地進房,把鐵盒子里的厚厚一摞明信片拿出來,審視良久,終於還是剔出那張印著金門大橋的明信片放回抽屜,再把剩下的一摞找了張報紙包起來放到手提包里。

第二天早上九點時電話準時響起,貝菲猛地從床上躍起,蒼天,居然有史以來第一次失眠,然後早上睡過頭!她一邊刷牙一邊對著鏡子扒拉兩下頭髮,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到蓮花路東口的那個十字路口,遠遠的看見凌千帆的車停在那裡,不是之前公司里傳得沸沸揚揚的紅色法拉利,而是昨天他開的那輛,大眾的標牌,深藍色,具體牌子她辨別不出來,她鑽進去頗不好意思地笑笑:「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起晚了——我以前真的每天都早起的!」

凌千帆伸手按按她的兩隻熊貓眼,笑得格外蕩漾:「想我想得睡不著?」

貝菲滿懷歉疚之情頓時煙消雲散,真自戀!凌千帆側身低下去拿出個大盒子,從裡面端出碗香菇雞茸粥遞給她:「給你買的早點,粵色的。」

「粵色早上不開門吧?」

凌千帆笑笑也不說話,貝菲撇撇嘴,懶得理他是用什麼方法買到粵色的雞粥,反正花他的錢,她不心疼!她樂滋滋地舀了一口抿下,一直暖到胃裡去,口上卻裝模作樣地客套一番:「你吃了沒?」

「沒。」

凌千帆笑眯眯地,十分不客氣,貝菲白他一眼:「那你餓著吧,下次記得買兩碗。」

她三下五除二喝光整碗粥,看凌千帆哭笑不得地瞅著她,笑眯眯地問:「怎麼了?」

凌千帆搖搖頭嘆氣,把膝上盒子里另一個包裹拿出來,是個拍立得的相機,捧著放到她手上:「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也不知道該送你什麼,不過你平時喜歡拍照,應該有興趣,希望我沒有猜錯。」

貝菲拿著拍立得,片刻的雀躍後遲疑起來,仔細想想又有些泄氣,凌千帆一大早的過來接她,從早餐到見面禮一樣不缺,進入戀愛狀態十分迅速——就算是豪華版的法拉利跑車,也該有加速啟動的時間吧?可他一點緩衝都沒有,熟練無比、遊刃有餘,就好像……就好像同樣的事情做過很多次,已經很熟練了一樣。

「不喜歡嗎?」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