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菲點點頭,想想又補充道:「市政府每年都有這個企業參與慈善活動的一個統計,我們可以申報一下,現在剛剛出台了相應的減稅政策,還有每年的企業家慈善之星……」
「知道了,凌少看過我再給你答覆,」陳嘉謨截住她的話,神情極可疑的嚴肅,回辦公室後習容容問她結果如何,「陳秘書說再看看,」貝菲回想方才陳嘉謨的神色,懷疑此事沒她原來想的那麼順暢,不過凌千帆以前也是經常出席各種慈善party的,照理說沒問題才對。
「應該沒問題吧,可能這兩天忙,」習容容不以為意,她對帥哥的熱度一般不超過三天,倒是對貝菲她比較好奇,「我突然發現你好像雙重人格噯?恨嫁最凶的人是你,嚇跑男人最多的也是你;平時那麼摳門,卻在老人院認養了一個乾媽,一年的贍養費就讓你幾個月都白乾了,夠大方的呀?」
貝菲嘻嘻地湊過來:「終於發現我散漫不羈的外表下掩蓋著一顆美麗善良的心靈了?」
習容容作勢欲嘔:「其實我是想委婉地告訴你,有時候你真是固執得可怕。」
貝菲立刻轉移話題,過了幾天凌千帆的批示還沒下來,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算算日子,有一陣沒去思源老人院做義工了,揀日不如撞日,決定周末去一趟。周五託人從杏花齋買了梅花糕,周六一大早就搭公交車去老人院。周末早上人不多,車上還有位子坐,貝菲縮在厚厚的羽絨服里,婺城寒流來襲,絲絲侵入肌理,她抱著梅花糕,看車窗外站牌廣告刷刷地後退……
那雙憂鬱卻執著的眸子,毫無徵兆地躍入腦海,她猛地一個寒顫。
「我這一輩子都沒見過像你這樣蛇蠍心腸的女人,如果人生可以重來,我一定不要認識你。」
回憶是一件可怕的東西,它存在於你的腦海里,不知何時會突然冒出來;更可怕的是,你慢慢地發覺,許多過去的事,隨著時光一併流逝——明明是你並不願意忘記的事,卻越來越難以想起。
和楊越是高中同桌,那時他們僅止於感情要好而已,十五六七的年紀,早戀是很忌諱的字眼。她看小說,楊越幫忙望風;她和朋友傳紙條,楊越做信使;她開小差的時候被提問,楊越暗暗地給她提示……後來她轉學,兩個人便斷了聯絡,再後來……
她猛地抱緊梅花糕,再後來,她知道了讓他們斷掉聯絡的原因——他的母親插足別人的家庭,名譽掃地……記憶中許多影像在頭腦里糾纏交結,在模糊與清晰間交替盤旋,廣播里傳來平板、毫無生氣的播報:「思源老人院——到了,下車請當心……」
從公車上跳下來,走了兩步,一片枯黃的殘葉飄落頭頂,在寒風中打個卷,又從她臉上刷過去。天灰沉沉的,走到老人院門口時,還飄下幾點雨絲,落在四季常青的綠地上——彷彿全世界的雨絲落在全世界的草地上,腦子裡不自覺地冒出這句話,這是哪本小說里寫的來著?
記不得,真的記不得,腦海中隱約殘存的碎片,是小說的主人公,在人流涌動的街頭,茫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我在哪裡,我在哪裡?
我在哪裡?這兩年在婺城,她常生出這樣的疑問,好像無根之木無源之水,飄飄蕩蕩無處可去……不能再想了,貝菲再次甩甩頭,拉起羽絨服上的帽子蓋住頭,衝進老人院去,熟門熟路地去找她的乾媽,也就是她結對照顧的汪筱君阿姨。不料敲門竟半天沒有聲響,她攔住路過的小護士問道:
「1216房的汪阿姨,到哪裡去了?」
小護士笑道:「一早上就被叫到院長辦公室去了,小菲你又給你乾媽送東西來了?」
貝菲點點頭:「是啊,我乾媽……去院長辦公室了……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吧?」她心裡敲起小鼓,該不會是汪筱君的輕度精神病又發作了吧?
小護士搖搖頭說不知道,貝菲急急地掏出兩塊梅花糕謝謝她,轉身朝院長辦公室跑去,敲了半天門才開,一看到賀院長就急急地問道:「賀院長,我乾媽沒出什麼事吧?」
賀院長笑笑,指指辦公室的沙發,汪筱君在沙發上好好地坐著,神情木然,卻不見有什麼異常,貝菲鬆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辦公室里的窗戶旁,還站著另外一個人。
凌千帆背著雙手,長身玉立,仍是溫和的笑容,貝菲一時懵然,隨即條件反射的扯出個花痴傻笑:「呵呵,凌少好,凌少也來這裡做義工啊?」
呸呸呸,凌千帆是什麼人呀,會跑到這種地方來做義工?果然賀院長就樂呵呵地笑話她,原來凌千帆是過來談公司以後的捐助計畫的,老人院許多器材老化,凌千帆以私人名義開了支票捐款,又推掉賀院長為他申報年度公益慈善家的提議,賀院長自然是滿面堆笑讚不絕口。
賀院長又說凌千帆看過老人院的情況,也有來做義工的念頭,挑選的定點贍養對象正是汪筱君,貝菲更是茫茫不知所以然:「那……那我都認了乾媽了……」
凌千帆微微躊躇後笑道:「要不……我們一起照顧汪阿姨,你不介意吧?」
貝菲又被他的笑容煞到,除了點頭傻笑別的什麼都記不起來。凌千帆登記基本資料後,賀院長見貝菲和凌千帆認識,便讓她先帶著凌千帆在老人院熟悉環境。
沿著老人院橫平豎直的馬路,貝菲把老人院的住宿樓、康樂樓、活動中心一一指給凌千帆看,不知為什麼,她覺得和凌千帆之間的距離似乎一下子又拉近了許多,好像還不到一個月的功夫,兩個人就已經很熟稔了似的。她偶爾也會小小地YY一下,那天凌千帆說的似曾相識的話,現在她也禁不住有些相信了。
像是認識了很久的志同道合的朋友一樣。
她不知道話題是從哪裡開始的,是從徒步談到露營,從攝影談到吉他……她講從北京騎車去北戴河,騎了兩天三夜,路上車子爆胎;他笑談從波特蘭開車去西雅圖,看橘紅暮照下的皚皚雪峰,霞光萬丈、攝人心魄;她說喜歡彈吉他唱歌卻經常被老師訓斥不務正業,做夢都想著開一個小咖啡館,在裡面彈唱自己喜歡的歌;他說自己大學時和同學組樂隊到地鐵演出,到畢業的時候還有不小的固定粉絲團體……
「你……」凌千帆極難相信地盯著她,微一踟躕後猶豫地問,「會不會給自己寄明信片?」
貝菲駭然,不是這麼邪門吧?她兩隻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凌千帆也實在是難以置信,攤攤手嘆道:「我有種被雷劈到的感覺。」他望望天又搖頭,「有什麼下次再印證,我都有點被嚇到了。」他走在前頭,想了老半天,仍百思不得其解,快到主樓時回頭微茫然道:「我以前不相信白頭如新,傾蓋如故這句話,現在看來……」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貝菲腦子裡突然閃出這麼句文縐縐的話來。她低著頭偷偷地斜眼去瞟他,無奈身高不夠,瞟來瞟去也就是從上衣口袋瞟到腳尖,從腳尖瞟到他懷裡替自己抱著的梅花糕而已——這個男人還是蠻體貼的,難怪那麼多明星模特,爭先恐後地往他懷裡撲。
想到這裡她居然覺得有點遺憾。
不行,不能就這麼算了,我阿三可不是有賊心沒賊膽的人!
她計上心來,捂著下半張臉擋住自己可能顯露的一臉奸笑:「凌少,你說……你怎麼連挑乾媽都跟我挑上同一個了呢?」
凌千帆笑道:「跟你差不多的理由。」
「我的理由?」
「我看過你登記的資料,贍養原因裡面,你不是說……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么?」凌千帆小心地措辭,不想太多觸及曾經發生在她身上、可能讓她難過的話題,低語輕言,「我也差不多吧。不過在這裡我是後來者,沒有什麼做義工照顧老人家的經驗,以後還要你多多指點。」
這句話正中貝菲下懷:「這可是你說的,術業有專攻,入門有先後——輩份可不能亂了!」
凌千帆眉尖微蹙,理解她話中涵義後好笑道:「你就這麼點出息?」
「那可不是,我別的地方都不可能比你強了,投胎是個技術活,我已經沒戲唱了;你長得也比我好,你看剛才一路出來我回頭率從來沒這麼高過……」她掰著指頭計算,「不用說你掙得也比我多,我在這裡做了兩年的義工,賀院長也從來沒對我笑得那麼歡過;也就認乾媽這一條,我先來的,我第一!雖然不能說出去,可是我心裏面沒事的時候想想,凌厲的少東啊,是我小弟呢,倍兒有面子!」
她瞅瞅凌千帆好氣好笑又無可奈何的俊顏,得意之餘竟有些悵然,這麼風光的人物,原來也是個沒爹沒娘的孩子……呸呸呸,你真是同情心泛濫,自己過了今天不知道明天在哪裡,居然腦子進水覺得凌千帆可憐?
「我突然覺得你背後生翅膀頭上長光環,」貝菲給凌千帆比划了一個天使的樣子,凌千帆笑道:「那你本來以為我是什麼樣子的?」
「我原本以為你就是一仗著家裡有錢有勢胡作非為的花|花|公|子來著——不過那是我認識你之前的事了。」
凌千帆若有所思道:「我還以為你會說衣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