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8

正好是周末,蘇晚在家裡休息了一天,整理了一下種種資料,周一去上班,路上接到方非盡的電話:「喂,晚晚?晚晚!你還在?你嚇死我了!你跑到哪裡去了?我到處找你……要不是你群發了一封email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了……」

「對不起對不起,SIM卡丟了我剛剛才補辦回來,你在哪裡?怎麼貝菲也不在……」

「你還不知道嗎?」

「什麼?」

電話那頭方非盡的聲音陡然停頓下來,許久之後才聽到他的深呼吸:「貝菲和凌師兄現在都在墨爾本。」

「啊?」蘇晚消化了十秒鐘都沒反應過來這兩個人有什麼聯繫,從這句話受到的衝擊中回過神來後,茫然地問了一句:「你在哪裡?我過來找你再說……」

「我家裡出了一點事情,我現在不在婺城,可能要過兩天才回來。」

蘇曼握著手機,茫然地看著街角的報刊亭上,最新一期的《婺城財經》封面上的赫然大字:方圓地產遭受地產危機牽連暴跌三日,創進軍B股以來最大跌幅 !

「房地產業集體進入冬天后,方圓地產的融資受到了極大限制,銀行的貸款不斷下降,由於寧江科技園所導致的資金運轉困難更加劇了方圓地產面臨的困境。最沉重的打擊來源於北美房地產和金融危機,多家貸款給方圓地產的銀行自身正面臨嚴重的危機,原定計畫給方圓地產的貸款,現階段也無法得到及時批複……」

《婺城財經》上的白紙黑字在她眼前不停的躍動,地產危機,金融危機……這一連串的字眼,並不是從這個冬天開始的,北美的經濟,也並不是從這個冬天開始走下坡路的。然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總要等待某個爆發點,在此之前一連串的投資銀行的倒閉、銀行的兼并、地產泡沫的幻滅……

對於大多數上班族來說,只要倒閉的不是自己所在的公司,那麼這危機大抵不過是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但對方非盡來說,這一次降臨到方圓實業頭上的危機,卻不啻於是晴天霹靂。

「非盡,事情……好像很嚴重?」光看財經雜誌上的描述,她無法查知如今方圓地產的具體情況,畢竟今年的形勢不同往日,昨天財報公布一切正常的公司,很可能明天就被清盤或申請破產保護,每一分每一秒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方非盡無奈地嘆了一聲:「反正很頭大吧,你也知道的,地產這一行,資金回籠的周期比別的行業都要長一些,要是銀行突然中止貸款,是件很麻煩的事情。現在方圓的狀況也沒有那麼糟糕,但是現在形勢不好,稍微有點流動資金的都囤著以備不時之需,生怕像米恩銀行那樣,就一天沒周轉過來就被迫降價大甩賣,等第二天幾十億資金到位已經救不回來了。幾家銀行現在都是這個心態,所以貸款很困難……」

蘇晚手心直冒汗,照方非盡的描述,方圓地產恐怕目前的處境,就和米恩銀行當年被迫出售米恩證券是一樣的境地了。一旦資金缺口無法填補,除了申請破產保護之外,恐怕也沒有別的辦法了:「怎麼會這樣?你們家的信譽一向是很良好的……」

「嘿,」方非盡苦笑一聲,似乎有些自責:「百年老店都倒了幾家,現在光信譽良好有什麼用啊,我……唉,爸爸也病了,幸虧姐姐回來了,靠著姐姐這幾年在外頭的人脈,算是稍微緩解了一點,只怪我自己一點忙也幫不上……」

「非盡,天無絕人之路,你別這麼自責,」蘇晚想了半天,實在想不出來自己有什麼地方能幫得上忙,忽然想到一個人,遲疑著問道:「你剛才說凌千帆在澳洲,你有準備找他幫忙的嗎?」

「是啊,說老實話這真算不上什麼光明正大的手段,不過事情緊急我除了做一兩回小人也沒有別的辦法,可是……我打電話給凌師兄才知道,他幾個月前簽了一份授權書給顧鋒寒,顧鋒寒趁著他不在,已經調走了他能動用的資金……」

蘇晚一時駭然,心神不定地去上班,從夢澤鎮回來之後眾人都靈感迸發,渾然不管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埋著頭畫圖的畫圖,聯絡影視公司的聯絡影視公司……顧鋒寒看到她的時候臉色漠然,她有幾次鼓起勇氣想問問他究竟這是怎麼一回事,卻看到他面色清冷,眼神也是冷冷的,彷彿對她很失望的樣子,於是她便連開口的勇氣都不復存。

顧鋒寒瞟了一眼擱在蘇晚桌上的那本《婺城財經》,沉著一張臉回到辦公室,孟涵跟在他身後,差點被他狠狠甩上的門拍到。

「要不要我去跟晚晚解釋一下?」孟涵靠在門上,微笑道。

顧鋒寒皺著眉盯著她,表情古怪,彷彿她說了一件極好笑的事情:「你解釋?你要解釋什麼?」

孟涵一時不知他為什麼露出這樣怪異的表情,欲言又止,顧鋒寒朝椅背上一靠,微哂道:「你想跟她解釋,當年是你脫|光了衣服來引誘我,你恩人的男朋友,在我明確地拒絕了你之後;還是你想跟她解釋,你在那張床單上塗上了不知道什麼動物的血,來冒充所謂的……」他攤開雙手聳聳肩笑道:「還是……你還在背後做了其他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

孟涵臉色陡變,所有神採在剎那間灰敗下去,她難以置信地盯著顧鋒寒……原來他什麼都知道?她慌亂地衝到他辦公桌旁,試圖為自己辯解:「Francis,我……我知道當年是我做得不對,可是,可是我有什麼辦法?難道你能控制你自己的感情嗎?即使晚晚投入了方非盡的懷抱,你不是一樣放不下他嗎?我最大的錯,就是愛上了自己恩人的男朋友——可是,感情這種事,難道你能控制嗎?」

「感情?愛?」顧鋒寒站起身來笑笑,嘲諷和輕蔑的種種情緒從他深邃的眸中閃過:「你居然跟我說愛?」

「你不要以為所有的人,都像晚晚那麼好騙,只有她那種人,才會相信什麼你情難自禁,相信你那一套欲言又止無辜可憐的表情,相信你一切都是身不由己我純粹是借酒裝瘋相信我一切都是罪無可恕!」

孟涵十指微顫地撐著辦公桌,渾身直顫,卻絲毫阻止不了他解開塵封多年的往事,那些……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往事……她絕望地望著他,喃喃道:「你怎麼會知道……為什麼……為什麼你當時不揭穿我?」

顧鋒寒眼神一黯,垂著眼眸盯著自己骨節分明的雙手,陣陣苦澀湧上心頭:「我以為她會相信我。」

稍稍沉默後他又在心底重複了一遍,我以為她會相信我,眼睛見到才相信的,那不叫信任;只有眼睛見不到也相信的,才能算做信任。

這大概是他在她面前僅存的驕傲了,在她面前他所有的驕矜都低了下去,卑微地掩飾著所有他認為恥辱的過去,小心翼翼地捧著只有他和她存在的世界。

總覺得他抓不住她,別的事情上他能極有分寸地規劃直至完美,唯獨對她總是無可奈何。

總覺得她像指縫間的砂子,握鬆了她會悄然落下,攥緊了她又會悄悄溜走。

他跟在她身後四年,唯恐激進了一步嚇到她,明示暗示地表白了很多次,她總是咬著唇很為難地看著他:「二十歲,二十歲好不好?」

誠惶誠恐地等到她二十歲,終於把女朋友的標籤貼到她身上,然而一提到兩個人的未來,一提到結婚生子,她的眼神又開始閃爍,「不要以為我會一直追著你,」他也曾惡狠狠地威脅她,然而這威脅從來沒有產生過效力。

那個時候的驕傲,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試探?他以為她會相信他,然而她沒有——她看得見孟涵的淚水,卻看不到自己七年的一心一意,那個時候的恨,一如現在這般,如毒蛇一樣,日日夜夜噬咬著他。

孟涵微微一愣,絲絲苦澀蔓延到四肢百骸,連脊背都陣陣發涼:「那你還放任我在你身邊,跟了你五年?」

「我在懲罰我自己。」

「什麼?」

「我在懲罰我自己,我把你放在身邊,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我為什麼失去了她。」

五年之間,她杳無蹤跡,他回到家裡,周圍的一切都沒有她的痕迹,彷彿他的另一次生命,只是幻夢一場,彷彿她從不曾存在於他的生命之中。

只有孟涵的存在,時時刻刻地提醒著他,提醒著他曾有過怎樣的幸福,提醒著他他失去了什麼。

只有她在身邊,才能提醒他,罪惡的並不止他一個人。

顧鋒寒斜靠在巨幅的落地窗上,映在鑒心灣的湖光水色之中,他的臉在冬日暖陽下泛著柔和的光,聲音卻仿若鏡湖深處沉寂的寒冰:「我沒有拆穿你,不過是看在你和她朋友一場的份上,我以為你會懂得進退的。」

懂得進退?孟涵整個人跟被潑了一盆涼水似的,從頭冰到腳底,然而這些年在銀河集團和凌厲實業這樣的深水潭裡摸爬滾打,早已練就收放自如的一套行事規則,什麼時候該做怎樣的事——顧鋒寒所謂的懂得進退,大約是她這幾年棋子的角色,扮演得爐火純青吧?

「你何必把自己形容得這麼卑劣?」她緊攥著手,低低地笑:「其實說到底我們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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