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

蘇晚倉惶地從他臂彎中閃出來,像在躲避什麼瘟疫一般,抓起他剛剛扔在椅背上的外套浸到盆里,又給他鋪好床,顧鋒寒才進來躺下,她又逃到廚房裡去,洗了洗廚房裡許久沒用過的廚具。抓著抹布機械地在鍋里擦來擦去,滿腦子裡卻都是方才他幽深眸子中不可測知的情緒,在並不明亮的光線下,那樣危險,卻又那樣吸引。

打起來的井水有些冰,她拍了一點在額上,整個人這才清明過來——她都做了些什麼?她居然答應了他在這裡和他一起過七天?她想想有些後怕起來,想起以前看電視劇裡面,最雷人的一句話莫過於「我們走,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

每次這句台詞出場的時候都會笑場,因為——哪有什麼地方會是沒有人的呢?哪裡會有地方,是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呢?她為自己的荒唐感到駭怕,偏偏他輕輕巧巧地說出那幾個字,就是有這樣的吸引力,便是飲鴆止渴、飛蛾撲火,也讓人義無反顧。

逝去的日子,徒留追憶;他們從這裡離開,又回到這裡,柚河的河水依然清淺,河底的水草依然綿長,可很多事情,已經變了。

到隔壁張阿姨那裡借買了一點米和菜,張阿姨看到她回來,非要她留下來吃飯,她推脫了半天,又找到一個藥店買了點感冒藥,在小飯館裡點了兩個菜打包回來。進房看到顧鋒寒睡得正安穩,他睡著的時候眉目柔和許多,她忍不住伸手去拂觸他的眉線,一觸上去才發覺他額上溫度很高,她驚了一下,莫非是發燒了?她連忙推了推他,顧鋒寒在床上含含糊糊地咕噥了兩句才睜開眼,「你……發燒了?」

顧鋒寒自己摸了摸額頭,打了個哈欠道:「可能吧,有沒有水?」

蘇晚連忙倒了碗熱水遞給他,又剝了藥片給他吞下去,看著他把葯吃下去,連忙把飯菜都端到房裡來,免得他起來又要著涼。顧鋒寒靠在枕頭上,看蘇晚挽著袖子忙前忙後,給他盛了一碗飯之後借口廚房還有事又跑了出去,就是不肯在房裡多呆一刻,他默默地嚼了幾口飯,大約是因為發燒了,吃什麼都覺不出味道來,頭又有些昏昏沉沉的,吃了兩口把碗擱在一邊,掀了被子準備起來。

蘇晚在外邊收拾,偶爾朝房裡瞟兩眼,一看顧鋒寒準備下床,忙跑進去制止他:「都發燒了還亂跑?」

顧鋒寒抬起頭來望著她,幽深雙眸里的光芒閃現,遠甚於房裡昏黃的燈光,他直直地盯著她,蘇晚臉上頓時也燒了起來,不自覺地又往門口退了一步,心裡又實在擔心他的病,低聲道:「有什麼東西我幫你拿好了,吃了葯要好好睡一覺才好的。」

顧鋒寒一向冷峻的臉上忽然有些笑意,連帶著眉目都緩和了許多,望著她卻一句話也不說,蘇晚窘迫得想再逃出門去,退到門角時聽到他不清不楚地咳了一聲,她一時又頓在門邊——他以前就這樣,哪怕只有三分的病,也要做出七分的架勢來要她心疼,偏偏她就吃這一套,一看他怏怏的歪在床上,在舌尖上打轉的字眼出口時便又軟了三分:「早點睡吧,我去洗碗。」

難得他今天很聽話,真的就又蓋好被子縮回去,卻又睜著眼定定地看著她收拾碗筷,收拾完了後蘇晚打開柜子,從裡面抱了另外兩床被子出來,顧鋒寒住的是她的房間,她只好把被子抱到阿婆的房間里去鋪床。以前她和阿婆的房間其實是一間房,中間用一個大木衣櫃和帘子隔開,蘇晚忙活了一天也累了,躺下偏偏又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的,又怕吵著了顧鋒寒休息,忙又窩在被子里一動不動地開始數羊。

冬日的夜裡寂靜無聲,窗戶上透著點月光進來,四周都靜悄悄的,不像夏日裡還有蛙鳴蟬聲,萬物都睡在無言之中,任何一點細簌的動向都顯得格外清晰。

「睡著了?」

數到七百九十八的時候,突然聽到顧鋒寒很輕地問了一句,她一下忘了自己數到哪裡,默了片刻才答了一聲:「還沒呢,快了。」

又是長久的寂靜,她以為他睡著了,忽然又聽到他帶點鼻音的聲音:「兩床被子壓著好熱。」

她忍不住失笑出聲:「感冒了,熱點好,睡一覺出出汗就好了。」

沒多久又聽到他抱怨:「這被子怎麼這麼熱?」

她忍著笑說:「我每年回來,都把鑰匙給張阿姨,讓她夏天太陽大的時候幫我曬幾天的。」

那邊突然就沒動靜了,很久之後才聽到他問:「你每年都回來?」

她嗯了一聲,然後又是沉默,「我碰見過她很多次。」

他每年也有回來,踩著青石板的小路,希望能追尋一點昔日的足跡,也會遇到以前的左鄰右舍,然而他以前就不怎麼理人,後來外公死了他就少回來了,加上這幾年人也改變了許多,竟從來沒有一個人跟他打過招呼,或是閑聊兩句。

如果……

如果他曾向誰多問一兩句,或許……或許他就早找到她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五年,五年的光陰足以改變許多事情,改變他,改變她……

她一直活著,如同他從未消失過。

「如果,如果,」顧鋒寒沙啞著嗓子,卻將已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如果他早找到她,如果他早找到她,她會不會仍然投向方非盡的懷抱?如果他早找到她,她是不是仍然會像在首都機場那樣甩開他的手?如果他早找到她……

原來上天竟和他開了這樣大一個玩笑。

被子忽然有點濕,蘇晚伸手摸了摸,原來不是被子潮,她用力地閉上眼睛,繼續在心底默默地數下去,八百九十七,八百九十八……如果,如果……

可惜世事是沒有如果的,五年的時間,許多事情都已經不一樣了。

一夜無夢。

起來的時候顧鋒寒早已醒了,一個人歪在天井的凳子上曬太陽,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她裹著衣服出來,問:「感冒好點沒有?」

顧鋒寒笑笑:「感冒這個東西么,就是吃了葯得兩個星期才好,不吃藥得挨十四天也差不多了的。」他話音里還有些鼻音,不過較之昨日似乎好了些,吃過早飯兩個人又在鎮里轉悠了一下,略有些泥濘的青石板路,灰青泛苔的牆垣,每一處都印著昨日的記憶,然而兩個人卻都不由自主地避開了那些記憶。

也許是前幾天下過雪,雪融之後有雪水滲進低下去,泛起些泥濘,蘇晚步子一滑,差點崴了腳,幸虧顧鋒寒眼快扶了一把,她低聲抱怨了一句,顧鋒寒已在一旁笑道:「夢澤的路總是這麼難走,以前是橋不穩,現在連路都不穩了。」

「那……有計畫修路嗎?」蘇晚有些躊躇地問道,照顧鋒寒的計畫,修路增進和外面的交通那是勢在必行的了,可如果整個夢澤鎮全修成瀝青石子路,恐怕整個古鎮的風味就全然變了,顧鋒寒有些好笑地看看她,消除她的疑慮:「我知道你擔心什麼,施工的時候會注意的,我個人的想法是仍然保持青石板的風格,但是要方便通車,還有安全因素也是要考慮的。」

「真的嗎?」

顧鋒寒眼睛微一斜瞟,看她一臉歡欣的樣子,自嘲道:「你這麼驚喜的樣子,讓我覺得我是不是該反省一下了。」

「啊……不是,」蘇晚自知失言,稍稍停頓後終於下定決心,停住腳對顧鋒寒誠摯說道:「有件事我想向你道歉。」

顧鋒寒訝異地抬起頭來,眼眸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迷惑,片刻後他低低問道:「什麼事?」

「第一次看到你們送到方圓天地的草案,我當時很生氣,而且在心裡……偷偷地罵了你很久。」

顧鋒寒一愣,見蘇晚半天沒再說話,失笑出聲道:「就這個?」

蘇晚微有些扭捏,接著說道:「不止這個,後來我去找你,你不冷不熱的說了那些話,我以為……你是故意刁難我。」

她咬著唇繼續道:「後來……我還以為你故意拿那份草案去引我上鉤,就是為了對我冷嘲熱諷讓我難堪——我臉皮是不是太厚了點?」她一口氣說完,偷偷抬起頭來瞟了顧鋒寒一眼,卻看到他臉上似乎微微有些紅,頗有些不自然地轉過臉去,繼續走了幾步之後才轉過臉來看著路,面無表情地說:「我是故意的。」

他這樣坦然承認,倒讓蘇晚有點不知所措,她輕咳了一聲,馬上轉了轉話題:「怎麼想到做這個案子的?」

這個問題她一直有些疑惑,他在這裡住的時間並不算長,加加減減不過一兩年。就她手頭上經手的那些和柚縣政府、旅遊局的一些合同來看,產出投入比比顧鋒寒以前做過的案子低多了。再加上這段時間和那些民俗專家溝通的結果,可以看得出來顧鋒寒在這個案子上是花了大功夫的。

顧鋒寒笑笑沒接話,兩個人停在小路的中間,突然聽到後面有人問道:「勞駕,讓讓——」

他往旁邊讓了讓,看到兩個二十齣頭的一男一女背著碩大無比的背包,牽著手往前走,一邊走還聽到那個小姑娘說:「快點,快點,我聽說那個廟裡面的算命的一天只算三卦,萬一我們去遲了怎麼辦?」

「怎麼可能啊,一天只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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