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蘇晚只覺得整顆心都被掏空了一樣,他今天跟她說的事,和她曾經千百次的揣測全然不同,她怎麼會想到那個溫和中透著驕矜的江上白,背負著這樣沉重的過去?十三年前……十三年前他也不過十六七歲,一個還沒成年的少年,怎能承受母親的自殺,父親的背叛?難怪他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經歷了那樣撕心裂肺的痛,背負著那樣催肝裂膽的恨,這樣的人,還怎能對周圍的人和事提起一分半毫的興緻?

難怪他總是那樣的似笑非笑,好像在嘲諷這世界上一切事情的表情;難怪他從不曾提起自己的父親母親,那樣的傷痕怎能一再觸碰……蘇晚痴痴地望著他,這才明白原來他曾為自己做出了怎樣的犧牲!他要怎樣屈辱地面對自己的父親,才能和她一起出國去?難怪他那時和她一再地為這件事爭吵……

如果那時她忍下那口氣,和他一起呆在婺城,是不是也就沒有了後來那些故事?

如果那時她多體諒一下他,他們是不是也能看到這悲涼人生中殘存的一絲亮光?

「你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你要是早告訴我這些事情,我那時一定不會申請外面的學校,你要是早告訴我這些,我……我真的不會……,」她的淚止不住地流下來,划過她的臉頰,滴滴打在青石板上。

顧鋒寒微笑著搖搖頭,他明明看著她,她卻覺得他的視線似乎穿過她望到幾光年之外,虛空而絕望,投向茫茫的遠方。

「你遇見我的那一天,我正站在橋上,就在你現在站的地方,」顧鋒寒指著她的腳下,那虛空絕望感染著她,讓她透不過起來,他卻茫然不知,指著青石板橋下的橋墩:「你知不知道那天我在這裡看到了什麼?」

蘇晚只是搖頭,無力再說出一句話來,如果他只是在夢澤鎮生活的江上白,她也只是一輩子從未走出夢澤鎮的蘇晚,那該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然而他們各自有各自的秘密,誰也不肯輕易融掉那層堅冰,於是他們最終離開了這個世外桃源,讓凡塵俗世種種,將他們分隔開來,明明此刻他們離得這樣近,然而橫亘在他們之間的距離,又是那樣遙遠!

「我看到一個小石穴里的一對蝦。」

「有一種蝦,很小的時候,就成雙成對的鑽到石縫中去,小小的石穴就是它們的天堂;等它們長大了,再也無法從細小的石縫中游出來,它們從一開始,就選擇了獨一無二沒有退路的愛情,拒絕誘惑,從一而終。對它們來說,彼此就是全世界。」

「我看著那對蝦,覺得它們很可笑,居然就這樣堵死了自己所有的退路。如果將來它們中有一個後悔了,豈不是連出走的機會都沒有?這樣的話,日日的相見,豈不是變成另一種煎熬和仇恨?」

「可是我遇到了你,才知道那對蝦的愛情,是多麼的悲壯——它們相見的時候,便篤定了這一世的相守,篤定了這一世的從一而終。」

「因為我和你一起走過這座橋的時候,我在心裡在對自己說,這裡就是我們的石穴。」

外面的世界有多少恨,他統統都可以放下,他只要這裡小小的天堂。

「我沒想到的是,蘇晚,你拼了命地想游出去。」

沒有,我沒有游出去,蘇晚在心裡無聲地吶喊,我沒有游出去,從來都沒有。

「你上來好不好,不要再站在水裡了,算我求你好不好,你別這樣,」蘇晚早已泣不成聲:「你存心讓我不好過是不……」她伸出手去拉他上來,顧鋒寒反手一抓,蘇晚就這樣被他拉進懷裡,他薄薄的唇貼上來,蘇晚驀地瞪大眼,一片冰涼侵入齒間,一剎那間她竟忘了要推開她,也忘了自己也被他拖到水裡,忘了身上的大衣被水浸濕,只感到那片冰涼在唇上輾轉,慢慢變得溫熱。

他的吻越來越強橫,甚至連呼吸都感到困難,她覺得自己和他貼得越來越近,厚厚的兩件大衣似乎都不成其為阻隔,他的溫度便是她的溫度,一絲火苗騰地就起來了,燒得她渾身上下都難受,好像要化成灰燼一般,就在她覺得自己快要被燃盡的一刻,他稍稍鬆開她,蘇晚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淚眼中的嗔怪似乎在無聲地責備他。

顧鋒寒的手在她腰間收緊,他輕輕的喘息聽在她耳里,好象是她心臟跳動的力量源泉,她一隻手抬起來撐在他胸前,想保持開最後一點距離,他一個使勁又讓她跌回他的懷抱:「你有什麼好,讓我惦記你這麼多年?」

一句話繞得她柔腸百結,愣愣地看著他,說不出一句話來,顧鋒寒輕輕撫著她的臉,似乎是嘲笑自己的幼稚可笑:「在我認識你的地方,讓我忘記你,好不好?」

他冰涼的手指在她臉頰上輕輕摩挲,她瓷白的臉上透出一絲紅暈,他幽深的眸中露出無限悲哀:「我們在一起有七年,現在你還我七天好不好?七天,讓我們做一對游過石縫的蝦,沒有退路,沒有誘惑,只有彼此,好不好?」

蘇晚詫異地望著他,這荒謬的要求,像是披著甜蜜外衣的劇毒,明明知道吞下去後會摧心蝕骨,卻讓人難以抗拒。她看著他,彷彿聽到了那句他沒有說出口的話,七天以後,陽關道,獨木橋。

「好,七天。」

七天,她聽見自己的回答,就讓自己任性最後一次吧,在夢澤鎮還屬於他們的時候,任性這最後一次吧,就讓他們再相互依偎一回,讓這七天成為她的一生一世,讓這七天,作為過去這段感情的最後一次祭奠。

顧鋒寒俯下身,落在她唇上的溫度,已不像頭一次那樣冰涼,她沒有抗拒,反而伸出手摟著他的脖頸,熱烈地回吻他,不再被動地任他侵襲,她盡情地吸取他的每一絲氣息,剋制已久的情緒在頃刻間宣洩出來。她直覺地攀著他的脖頸,尋找熱流的源泉,他濕熱的唇落在她的唇上、臉頰上、耳垂上……

「阿嚏——,」顧鋒寒的一聲噴嚏顯得極不合時宜,蘇晚立刻從剛才的意亂神迷中清醒過來,微微一赧便紅著臉低了頭,他抵著她的額輕輕喘息,慢慢地鬆開她:「上去吧,不然感冒要傳染給你了。」

蘇晚這才發覺兩個人都是濕淋淋地,她的羊絨長大衣也沁上水了,顧鋒寒拽著她把她托上橋,自己跟著跳上來,提著兩個背包往河對岸走,蘇晚連忙拉著他道:「你感冒了,去鎮上買點葯吧?」

顧鋒寒扯扯嘴角道:「鎮里應該也有賣葯的吧,實在不行煮點薑湯也就對付過去了。」蘇晚手被他輕輕地握著,她一時有點不知所措,不曉得為什麼——好像是分開了這麼多年,終於暫時拋開那些針尖麥芒,卻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了似的。

不知道怎麼和他說話,不知道怎麼看他的眼睛,不知道……不知道怎樣牽他的手,於是默然不語,跟著他往回走,轉過幾條石板小路,到蘇晚老家門口,找了半天鑰匙才進去,顧鋒寒把兩個包往堂屋的椅子上一扔,轉過頭來幫蘇晚松羊呢大衣頸口處的扣子,誰知蘇晚正好也伸出手來,準備幫他脫掉剛才在水裡打了個滾的大衣,兩個人的動作都這樣的習慣自然,彷彿早做過了千百次一樣,蘇晚低著頭就吃吃地笑了起來,顧鋒寒抿著嘴笑,心安理得地等蘇晚給他解扣子:「你笑什麼?」

「沒什麼。」

「真的沒什麼?」

「真的沒什麼,」蘇晚一邊說一邊往後退了一步,剛才顧鋒寒那句話里分明藏著點威脅的意味,她想都不用想也知道顧鋒寒接下來要怎麼威脅她了,果然顧鋒寒欺身過來把她摁在牆上,一雙手跟帶著火苗一般的,隔著一層秋衣就往上摩挲了起來,一邊還壞笑著盯著她的眼睛:「真的沒什麼?」

「別鬧了,」蘇晚兩隻手死死地摁著他的雙臂——才講和幾分鐘呢,他就這樣蹬鼻子上臉了,倒好像她之前對他的抗拒都只是欲拒還迎似的!看她臉色垮了下來,顧鋒寒立刻鬆了手,仍是把她圈在牆邊,在她臉上東蹭西蹭的,磨著她開口:「嗯,到底笑什麼?」

蘇晚低著頭不說話,剛剛讓她發笑的事情,此刻似乎只顯得凄涼,顧鋒寒只是圈著她,在她頸間磨磨蹭蹭的:「我知道你笑什麼,我要是猜對了,有沒有獎勵?」

蘇晚被他鬧得沒法子——他簡直是存了心在引誘自己,偏偏又捨不得推開他,只能一縮再縮,恨不得縮到地縫裡去,半天才擠出來一句話:「猜對了再說。」

顧鋒寒輕輕地笑出聲來,一個又一個的細吻落在她臉頰上,她恨不得把整個頭都縮到衣領子里去,顧鋒寒將唇貼到她的唇上,這才含含糊糊地笑道:「我猜,你是笑我們在費城那會兒,對不對?」

蘇晚獃獃地看著他,他竟然……真的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這算是心有靈犀嗎?一剎那間她對自己做出的決定產生了懷疑,七天,七天,這才不過七分鐘,她便已對他生出這樣的依戀,等七天過了,七天過了,她要怎樣才能讓自己再次習慣沒有他的日子呢?

「我猜對了沒有,嗯?」

蘇晚低著頭不說話,顧鋒寒把她頭按在自己懷裡,無限眷戀地揉著她的長髮,聽到她低低地說了一句「我回來了」。

顧鋒寒在她耳邊輕輕的笑,笑得她整個心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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