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你不能吃咖喱嗎?」在車上沉默許久之後,顧鋒寒緩緩問道。記得……以前她似乎挺喜歡吃咖喱飯的呀,在費城他們還自己做過幾回,蘇晚還特別喜歡把咖喱汁從上到下地把白米飯淋到底……蘇晚輕輕一笑,聲音略有些疲憊:「吃得少,年紀大了,胃不好。」

顧鋒寒嗤地一聲:「年紀大了?」唇角的那一抹譏誚更顯濃重:「蘇晚,你變得還真徹底。」

「剛剛不還有人說我喜歡堅持那些無謂的原則嗎?學會變通不是更好嗎?」

他稍微側過臉,聲音驀地軟了下來,嘀咕了一句:「該變的沒變,不該變的全變了,」蘇晚聽了這話轉過臉來有些責難地盯著他,顧鋒寒又笑了一聲:「你真記仇,胃痛得這麼厲害,現在還記得我剛才說的話。」

蘇晚懶洋洋地窩在椅背上,滿不在乎地笑道:「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寧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

她這算是想明白了么?反正——惹他不起,躲他不過,他愛怎樣就讓他怎樣,只要他別來打擾她,她不過要安守著自己安靜的一隅,靜靜地過自己的日子而已。

從後視鏡里看到她微闔的雙眼,一臉的倦色和慵懶,顧鋒寒莫名地有些心慌,那種他自己也無法言述的心慌,就好像……好像他失去母親的那天晚上一樣……母親最後一次教他彈琴時,明明什麼也沒說,他心裡卻沒來由地緊張,一連彈錯了幾個調,而現在這種心慌,和彼時如出一轍。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他緊攥著眉,焦躁而有些矛盾地看著後視鏡里那張蒼白的臉,許多潛藏在心底至深之處的畫面,清晰地滑過腦海;許多他一點也不願意想起的事,頃刻間湧上心頭。

父親的選擇,母親的死,他的出走……

「我帶你去Angkor Wat,可是我們的秘密,應該向彼此坦白,而不是埋藏在樹洞里。」

那個時候,他真的是做好了所有的心理準備,向她坦白一切的啊。

現在她卻閉著眼,連看他一眼都不願意,就像剛才在餐廳那樣,她說她什麼都不在乎了。

原來她早已不在乎了,她架著胳膊閉目養神,連在睡夢中,都對他這樣戒備。眼角的餘光瞟過去,她的手指圓潤,泛著淺淡的光澤,卻早已沒有那枚戒指的痕迹……

唰的一聲,一個急剎車,蘇晚一下驚醒,差點撞到玻璃上:「怎麼了?」

「沒什麼,看花了眼,以為有人過去,」他眉心微蹙,似乎在作著極為艱難的心理鬥爭,他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幽深的眸子中躍動著莫名的情緒,神色複雜地盯著她。

蘇晚看看前後左右,一個人影也沒有,這樣的冬天,誰願意出來壓馬路呀?她張望了一下發現快到家了,也懶得再去探尋他為什麼急剎車了:「對面有個便利店的那裡,能稍微停一下嗎?」

「你要買東西?」

「買點胃藥放在家裡背著,附近沒有藥店,那個便利店有個常用藥品的專櫃,」她稍稍思索後又補充了一句:「放我在那裡下來就好了,反正也快到家了。」

顧鋒寒不置可否,在快到她小區的地方停了車,她推開車門,準備向他致謝告辭,不料他也下了車,陪著她過馬路,到便利店去買葯。

她有些詫異地瞟了他幾眼,既然他不願意解釋,那也由得他吧。

付款的時候,靠近收銀台的地方擺著口香糖、唇膏、咖啡糖等各種零碎商品,這早已是超市和便利店一種既定的促銷手段,顧客常常在結帳的時候隨意多買一兩樣,比如她每次都會多拿一條咖啡糖:「你要不要?」

他的視線落在那一排硬糖架上,咖啡味的、牛奶味的、香濃巧克力味的……以前他們就習慣在超市結帳的時候,順便買兩條咖啡糖的。其實他們都沒有吃零食的習慣,只是有一次無意中瞟到印在包裝上的廣告詞,不約而同地都拿了一條,後來也就養成了這樣的習慣。

沒想到在這個廣告創意層出不窮明星代言一年三變的時代,這個牌子的硬糖,竟數年如一日地使用許多年前的那一句廣告詞:

愛到最深處,情歸至純時。

顧鋒寒望著那一排各種味道的硬糖,默然不語,她這才意識到他們最初買硬糖的起因。分開了這麼多年,她卻不自覺地一直在結賬時多買兩條硬糖,有時也會想起他,有時不會,漸漸地淡忘了當初的緣由,卻保留著這樣的習慣。

「對不起,」蘇晚局促地笑笑,手從硬糖架上移開,戒除咖啡糖,從今天開始。

顧鋒寒的目光在硬糖架上淡淡掃過,一言不發地撿起兩條咖啡硬糖遞給收銀員,甜中帶著一點澀,澀中蘊著一絲甜,那究竟是咖啡糖的味道,還是愛情的味道?

她的心又狠狠地揪了一下,再過馬路回到馬路另一邊時,顧鋒寒默默地牽起她的左手,她瑟縮了一下想抽出來,卻掙不脫他緊攥的手心。他領著她走在斑馬線上,走到中間那條黃線時,又輕輕地轉到她的右側,牽起她的右手把她護在遠離汽車的一邊。

蘇晚仰著頭,不解地看著顧鋒寒,他正專註地看著右手方向,這個人究竟在想些什麼呢?她不由得生出些煩惱,他又像過去那樣,面上淡淡的,心思卻比誰都細,明明處處照顧著她,卻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他究竟想怎麼樣呢?

前一刻還是狠毒尖刻的嘲諷,轉眼間目光又變得這樣柔和……他這樣曖昧不清模稜兩可的態度,對她而言真是最大的煎熬,他還不如像今天在餐廳里那樣,對她冷嘲熱諷來得痛快些!

送她上樓的時候,他從購物袋裡撿起一條咖啡糖塞到大衣口袋裡,仍是十分平和的口吻:「好好休息,不舒服的話,明天就不要上班了,打個電話給我,我替你請假。」

讓你幫我請假,你還嫌大家看我的眼神不夠關照么,蘇晚在心裡嘀咕,於是搖搖頭婉拒了他的好意,顧鋒寒點點頭也沒再多說就走了。

第二天正好有三天一次的例行研討會,各個設計組交上新的設計圖,有的是機繪,有的是手繪,幾個原生態保護方面的專家過目之後明顯十分不滿意:「按照這樣的設計圖打造出來的新柚縣,看起來就是一個現有的商業景點的大雜燴,完全沒有體現柚縣自己的特點……」

顧鋒寒一直沒說話,等幾個專家發表完意見後,他抓起放在自己面前的各個版本的設計圖逐一批駁:

「這個,是烏鎮的逢源雙橋的改版!」

「這一份,完全是湘西鳳凰的吊腳樓的變體!」

「這一份更離譜,你以為我們是要建造東方威尼斯嗎?連嘆息橋都給我弄出來了!」

最後一份他說得沒有那麼刻薄:「這個好歹做過功課,知道柚縣最出名的是石膏礦,可是你要搞清楚,我們是打造旅遊品牌,不是去開石膏像博物館!」

蘇晚翻閱著面前的設計圖,其實也沒有顧鋒寒說的那麼差,他只是挑出每一份設計圖中不搭調的元素,加以專門的批判。這樣的高標準嚴要求下,整個會議室的氣氛陡然變得凝重,顧鋒寒嚴厲的目光從每個人身上掃過,最後落到蘇晚身上:「蘇晚,說一下你的看法。」

蘇晚斟酌著詞句,委婉地說道:「我覺得現在手上拿到的設計圖,都是有其可取之處的。只是因為專業的不同,設計師們對柚縣的了解有限,尤其是夢澤鎮對於外界來說,本來就像是一個世外桃源,一片空白。況且大家手頭上只有柚縣政府送過來的這些宣傳資料,難免會產生一些偏差。」

顧鋒寒的目光依舊嚴厲苛刻:「除了這些隔靴搔癢的話,你就沒有別的更有建設性的看法嗎?」

蘇晚暗吸了一口氣,硬著頭皮答道:「還有比較關鍵的一點,之前的新聞發布會上,顧總有提到過,水邊的阿狄麗娜這個項目,主題在於愛情。這幾套方案中,都有或多或少的體現,比如這個近似逢源雙橋的設計,還有另一套方案里有一個借鑒威尼斯嘆息橋的想法。但是柚河從夢澤鎮穿過時,架起的是狹長且矮平的青石板橋,並不太契合大家的這些想法。再者……夢澤鎮有不少原本就是以愛情為主旨的一些民俗風情,與其複製其他旅遊景點的經典,不如將柚縣現有的資源加以保護,再進行適當的包裝和宣傳,儘可能將最真實最古樸的一些情感展現在世人面前。」

坐在一旁一直沒有出聲的幾個高管紛紛點頭,和孟涵平級的另一個SVP夏梓瑩想了想說道:「可是就我們目前的設計環境和所掌握的資源,設計師們總覺著有點霧裡看花吧?感覺就好象閉門造車一樣……」

顧鋒寒拿著一摞已被他視作作廢的設計圖猛地往桌上一拍:「不錯!我們原定的計畫是在聖誕節的時候召開發布會開始招標,現在時間已經不多了!明天整個設計班底,全部給我搬到柚縣去做實地考察!」

蘇晚一驚,顧鋒寒已轉頭向舒梅吩咐道:「馬上訂機票聯繫酒店,所有的設計師、專家和顧問,明天全部到柚縣,進行為期十天的調研!」

舒梅點點頭:「那……寒少你……」

「連我的機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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