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第二天蘇晚照常上班,偶爾聽到身邊的同事打內線電話向顧鋒寒請示一些事情,她低著頭一抬也不抬,有時候總覺得背後有眼睛盯著她似的,不過沒人找她,她也就專心地看送到手頭的柚縣的種種資料。其實她雖然是土生土長的柚縣人,但是……似乎有些時候,一個人對故鄉的了解,反而不及外人那麼了解。她也只是因為生在那裡,呼吸那裡的空氣,接觸那裡的土壤,所以連骨子裡都沾著那裡的水氣,看到銀河送到方圓天地的那份純商業化打造方案時,才會氣得不打一處來,尤其是——那樣的方案,居然還通過了顧鋒寒的審核!

她也不是一味地要求這個旅遊品牌打造方案能徹底的維持原汁原味,畢竟現在是個一切利益至上的社會,不可能要求一個企業家去做一個保護文化遺產的志願者。沒有利益,顧鋒寒何必花這麼大的力氣去打造這樣一個品牌?

然而國內外因為純商業化而讓人失望的景點越來越多,同時也有一些能夠在商業化和保護原生態之間平衡較好的成功案例漸漸湧現出來——她很清楚地知道,顧氏是完全有能力做到這一點的。

一直到周末,她都埋頭在各式各樣的設計方案考察中,然後她才驚喜地發現,顧鋒寒請來的顧問中有兩個就是在國外致力於原生態民居民俗保護的專家。蘇晚一頭扎進去,才真切地了解到這事情做起來的複雜程度,這一忙起來,那天在永安墓園裡,那塊合葬墓碑所帶來的震撼和傷感,竟也得到暫時的掩埋。

周末躺在家裡補覺的時候,她抱著枕頭望著天花板,終於體會到為什麼別人說「情場失意,戰場得意」了,大概是因為一定要把百分百的精力都投注到戰場上,才能掩蓋那種心理上的失落和傷痛吧?

方非盡那邊她也是為難得很,專門去解釋么?現在的顧鋒寒只是她的老闆而已,難道讓她從頭到尾跟方非盡講述一遍她和江上白的七年相聚,五年離散?很多事情,她自己都說不明白,又怎麼讓方非盡明白?

可是……完全不打一聲招呼的話,似乎又太……說不過去了一點兒,她明明向方非盡提出了辭呈並且表示不願意就職於顧氏的,突然第二天就到銀河報道並且連後續手續都讓顧鋒寒另外派人去打理——方非盡就是和她交情再深,恐怕也沒法理解這種突變吧?

她給他發了幾條簡訊,方非盡淡淡地回應了,潦草的回答讓她知道,他還在生氣。怎麼想也想不出辦法來,索性抱著枕頭繼續睡覺。

再一次從半睡半醒中坐起來時,牆上的掛鐘指向下午五點,裹著厚厚的睡袍從房裡鑽出來,貝菲正抱著抱枕在沙發上看租回來的電視劇,「從老人院回來了?」

貝菲點點頭,有點狐疑地看著她,蘇晚一愣,貝菲又吞吞吐吐地說道:「你突然過去了,方大少這幾天好像都很不高興誒?剛剛他給我電話……問你在不在,我跟他說你還在睡覺……」

「我給他電話,」蘇晚點點頭,回房間去拿手機,這才發現沒電關機了,換了塊電池,果然看到方非盡兩個未接電話。

「喂……非盡,是我。」

「我知道,」出人意料的,電話那頭方非盡的聲音並不是她想像的冷冰冰,而有點……像是個被冷落的孩子在和大人賭氣一樣,竟還帶點講和時撒嬌的口吻。

「Sorry,我不知道怎麼和你解釋這件事情。」

「我也有不對,」方非盡悶悶地答道:「怎麼說呢……,」方非盡遲疑了一刻:「我就是不爽——你明不明白,就算我現在再怎麼說服自己,說你可能有苦衷啊,有理由啊,有原因啊,可是……人非聖賢啊,我承認我那天氣血上涌控制不住,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可能還是控制不住,難道你不覺得——你現在的那個老闆,他有點變態嗎?好像和我有仇的樣子,說話陰陽怪氣的——我沒什麼地方得罪他吧?」

變態……蘇晚望天哀嘆了一下,原來顧鋒寒給方非盡的是這樣的印象,再回想起顧鋒寒周身散發的冰山氣息——突然覺得,顧鋒寒的身上如果掛上一個「生人勿近」的牌子,那就絕配了。

她禁不住笑出了聲,那邊方非盡十分滿意地繼續說道:「是吧,你也覺得他變態吧?反正他變態的名聲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說得好聽叫偏執狂而已……」

「是啊是啊,他是變態,」這一笑之間,問題雖然沒有解決,可是說起話來,已經輕鬆了許多。

她這才發現,和方非盡說話,永遠沒有面對顧鋒寒時那樣的壓迫。

「對不起對不起,算我給你賠罪,請你吃飯好不好?」

「喲——蘇大小姐,這才跳了槽,就在我面前顯擺裝大款呀,你存心寒磣我是不是?變著法兒的說我以前盤剝剋扣呀……,」方非盡怪腔怪調的——他們以前打過交道的一個航空公司的負責人,一口的京片子,每天說話都一副大爺模樣,回來之後方非盡和她偷偷學了幾天那樣的京腔,見誰說話都拖著長長的兒化音。

「是呀,方大爺,您就是那萬惡的資本家吸血鬼,我就是那受苦受難的蘆柴棒……」

嘻嘻哈哈之後,方非盡開著車來接她出去吃飯,貝菲堅稱寧死不當電燈泡,她無奈一笑——是有些事情她今天得和方非盡交代一下,還是不要帶著貝菲了。

她委婉地向方非盡講述關於水邊的阿狄麗娜計畫草案的事情,方非盡哦了一聲,卻明顯有些心不在焉,半天都沒有介面,她也沉默下來,方非盡意識到她的沉默,才悶悶地問道:「水邊的阿狄麗娜……」

「嗯?」

「他的一期工程叫水邊的阿狄麗娜,你的英文名叫Adeline。」

蘇晚有些詫異地盯著他,似有所悟地問道:「非盡,你想說什麼?」

「這只是一個巧合嗎?」

蘇晚愣愣地望著他,這只是一個巧合嗎?

也許……不是巧合,她在心底這樣回答自己,從那天顧鋒寒在墓園裡的反應,她知道這不是巧合。他平時叫她「晚晚,」有時候帶點寵溺的口吻叫她「傻姑娘,」開玩笑的時候叫她「流蘇她娘,」後來……取英文名的時候,他在她身後彎下身去,從她手中搶過墨水筆,在紙上寫下Adeline Sui:「Adeline……水邊的阿狄麗娜……」

她有些發傻地看著他,其實心裡揣測了千百回,懵懵懂懂地卻不敢相信,一定要他親口說出來,她才敢相信,他彈那支曲子時,就是要同她說這句話。

「水邊的阿狄麗娜……我的阿狄麗娜……,」他輾轉碾過她的唇瓣,低聲呢喃。

「也許是我多心了,」方非盡自嘲地笑笑,其實他自己也說不清,他到底在煩心什麼。凌千帆早上打電話給他,十分委婉地問他蘇晚的事情,他一時來了火氣,竟然差點和有這麼多年交情的師兄吵起來。

他那天在鑒心明珠的一肚子火還沒發出去,正巧凌千帆心情似乎也不大好,一向是八面玲瓏的凌千帆,也忍不住尖刻起來:「我不想管這件事的,看在你的份上,我讓相熟的幾個人幫我照看著她。她是阿寒開口請過來的,以Angela的性子,肯定不會輕易干休的,這些年她把阿寒看得比什麼都嚴,一個不小心,萬一Angela拿她開刀……Angela我還是壓得住的,可是阿寒太縱容她……」凌千帆斷斷續續地還是沒說下去,其實意思已經很明了,他和方非盡交情再好,也不至於為了一個女人,去和自己的掛名表弟撕破臉。

他壓著火氣跟凌千帆解釋,蘇晚絕不是那種見錢眼開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人。凌千帆卻說看他們兩個人眼神不對——他知道凌千帆說話向來是委婉圓滑滴水不漏的,這回說得這樣尖刻……

他莫名地也覺得蘇晚和顧鋒寒的眼神不對了。

只是他的看法又和凌千帆大大的不同——凌千帆身邊從來不少女人,而且都是同一類女人,推己及人自然覺得沒有錢擺不平的女人。可在他看來,明明就是顧鋒寒存心不良,尤其現在聽說蘇晚因為一期方案商業化過度才到銀河上班,他就更篤定自己的猜測了。

可是……蘇晚過去為什麼會拒絕他,今天也會同樣拒絕顧鋒寒吧?

雖然心底有這樣肯定的想法,可看到顧鋒寒瞧蘇晚的眼神,他心裡仍十分的不舒服。

「他沒把你怎麼樣吧?他不會……利用職務之便騷擾你吧?」

方非盡緊張兮兮的眼神,讓蘇晚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小卒子一個,哪兒有那個機會天天覲見大老闆呀!你以為人人都像你方大爺這麼平易近人和藹可親呀!」

方非盡聽到蘇晚搶白他的話,絲毫不覺得臉紅——那個真正利用職務之便常常騷擾蘇晚的人正是他自己,他仍毫不客氣地自標自榜:「可不是,那個什麼顧鋒寒,天天掛著一張冰山臉在那兒孔雀開屏,我看著就不爽!」

蘇晚捂著嘴差點要狂笑不止了——冰山臉、孔雀開屏,這些形容放在現在的顧鋒寒身上,竟然那麼該死的貼切!

吃完飯送她回去,方非盡忍不住又拿凌千帆今早告訴他的話叮囑她:「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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