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為什麼?」

兩個人同時問出這句話,顧鋒寒的眼神冷酷清泠,鋒利得像要殺人,蘇晚卻是一臉的迷茫不解和驚駭:「為什麼……你以為我死了?為什麼……」,為什麼……墓碑上,還寫著江上白的名字?

顧鋒寒眼裡閃過一絲疑惑,似乎在探尋些什麼,片刻後他低聲解釋道:「我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你沒有坐那一班航班?」

蘇晚愣愣地望著他,半晌後才明白他說的話:「哦……這有什麼關係?」

顧鋒寒詫異地望著她,似乎完全不敢相信她說的話:「我給你買的往返機票,回來的那一班飛機因為內部故障中途墜毀了,機上所有乘客無一生還,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

無一生還?

蘇晚被他這句話嚇了一大跳,飛機失事?她沒有坐那一班飛機,因為……

因為她暈機。

阿婆病了,那幾天正是學期末,阿婆一直瞞著她沒有讓鄰居通知她,等她考完所有的試之後才接到鄰居的電話,她匆匆地收拾行李和他趕回國,剛剛回到北京就傳來了阿婆病逝的噩耗,他買了兩張往返的機票,要陪她一起回去處理喪事。

那時兩個人正為了孟涵的事僵持不下,她不肯退步,他不肯解釋,從費城一路吵到北京,他精疲力盡,她歇斯底里。最後一次爭吵後,她拒絕了他一起回去處理喪事的提議,一個人搭上從北京回婺城的飛機。

她一直暈機的,從第一次坐飛機去費城時就暈機,不過那時有他陪在身邊,他會陪著她說話,教她嚼口香糖,慢慢地她竟然也習慣了。從北京回婺城的飛機上,她耳鳴得厲害,感覺似有千千萬萬的小針在扎著耳膜一樣,照他以前教給她的法子,嚼口香糖也是無濟於事,頭痛欲裂,她拚命地拽著安全帶,身邊全是陌生的臉,不停地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她抱著頭難受得差點要哭出來,下了飛機之後狂吐不止,一路跌跌撞撞地出了機場,看到綠燈不記得要往前走,看見紅燈忘了要停……

有了一次這樣痛苦的經歷,處理完阿婆的喪事後,她無論如何也不敢再一個人搭飛機回去了。

「我……我暈機……」

「蘇晚!」顧鋒寒的憤怒不可遏止地迸發出來:「你找一個像樣的理由好不好?」

「暈機——這就是你不回去找我的理由?難道就因為暈機,你就可以不告而別,從此杳無音信,讓我懺悔了五年?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看到飛機失事的新聞的時候,整個人都蒙了,那感覺就跟我自己死了一樣,五年來我一直在後悔,我每天都在後悔為什麼當時不多堅持一下,也許我多堅持一下,你就會同意我和你一起上飛機;我後悔你走之前我還在和你吵架,我要是脾氣好一點哄哄你,也許你就不會走了……去接你飛機那天我特高興,我去花店買了花,我抱著一大堆玫瑰花在機場,來來往往的人都看我,以前我覺得大庭廣眾下送花很丟臉,可那時候我幾天沒見你,我想只要你肯和好,多丟臉的事我也不介意的,可是,可是……」

他原本細長的雙眼狠狠地瞪著她,咬著牙,才說出那幾個字:「可是,你沒有給我機會。」

是的,她沒有給他機會!

他永遠都記得那一天,他滿懷期待地站在候機大廳里,卻聽到廣播里毫無生氣的廣播,「從婺城飛往北京的WB7901次航班,在起飛後四十七分鐘時因操作事故墜毀,原因初步懷疑……無人生還……遇難乘客初步估計約為47人……」他一下子就傻在那裡,周圍人來人往,接那班飛機的人都拚命地打電話,他也拚命地撥她的手機,一遍又一遍地打,可是怎麼都沒人接……他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車去飛機墜毀的地方,妄圖尋回一丁點兒可能的奇蹟,可是……飛機在墜毀的中途起火……

報道上說飛機墜毀後有一萬多片殘片散落在失事地區,他瘋了一樣到處去找,哪怕找到一丁半點和她有關的東西也好,竟然什麼也找不到,除了零星散落的飛機殘骸。

第二天航空公司公布的乘客名單中沒有查到蘇晚的名字,於是他心中又燃起一點希望,以為蘇晚還在婺城,他連夜趕飛機回到婺城,瘋了一樣的到處找她,卻一點線索也沒有了。一連很多天都打不通她的電話,再回航空公司確認,卻得到那天登機前機場的計算機系統出現短暫故障,可能最後一刻鐘登機的乘客統計有誤的答覆。

他又接著登了一個月的尋人啟事,仍是杳無音訊。

當真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顧鋒寒緊緊地捏著純黑花崗岩質的墓碑,手背上青筋畢現,恨不得掐進墓碑里去,這些年他都是怎麼過來的?他天天晚上做夢都夢到蘇晚從天上掉下來,每天晚上都從夢裡嚇醒,每天打她的手機,可是怎麼也打不通。後來他想方設法提前買回蘇晚用的那個號碼,裝在手機里撥自己的電話,每次聽到蘇晚專門在他手機上定製的那個鈴聲,就在心底自己騙自己,說她還活著……

可是她呢?她還活著,她還活著,卻把他忘得一乾二淨,他在日夜為她痛不欲生的時候,她在做什麼?

五年的時間,接近兩千個日日夜夜,足夠一顆尚在萌芽的小苗長成遮天蔽日的大樹,就像漂流瓶中魔王的等待,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不經意間的怨恨早已蔓延,深入骨血——她還活著,只是不見他。

You know I love you, I''m thinking of you when we apart.

人就是這樣一種奇怪的動物,不見的時候,心心念念的只是那個人的好,往日的拌嘴不和,統統都拋到腦後,以為再見到了,一定是彌足的珍貴,一定是加倍的呵護。等到真見了面的時候,才知道很多事情其實並沒有變,硃砂痣依舊是硃砂痣,飯粘子仍然是飯粘子,原來的盈盈一水或許變成了銀漢迢迢,原來的如膠似漆或許變成了相逢陌路。

「我……」,蘇晚扶著花崗岩的墓碑,差點撐不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他……他說他一直在後悔,後悔沒有和她一起回去?他一直在懺悔,讓她一個人回去處理喪事?原來……原來那班飛機出了事?

她扶著黑色的花崗岩墓碑,呼吸整個兒都凝住了,她現在才知道,能活到今天,能活到今天再見到顧鋒寒,對她來說是一個多麼大的奇蹟。

如果她不是去機場的路上突然後怕起來改去火車站,如果她沒有遇到方非盡,如果……

方非盡當時曾經問她說:「醫生說你這樣先天性的病人,能活過二十歲的只有百分之五,這個手術的成功率也很低,目前成功的例子幾乎都是靠著驚人的意志撐過去的——你是靠什麼撐過去的?」

她當時只是笑笑,她只是想再見到他而已,沒有別的理由,僅此而已。

她到底是該感謝上蒼如此厚待她,讓她有再見他的一日;還是該質問它,為什麼要在她和他之間,設置重重的阻隔?

「十年以來最大的飛行事故,我不信你會不知道!」他站起身來揪著她的衣領,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將她焚成灰燼:「你告訴我,當你看到飛機失事的新聞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個傻瓜只能用自欺欺人的方法來騙自己?你有沒有想過我每天都在恨自己,為什麼最後一次見你的時候還和你吵架……可是,可是你居然……居然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你是故意要懲罰我嗎?你真的認定我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要用這樣的方式來懲罰我嗎?」

「不是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懲罰你,我……」,她一時結巴起來,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把那三個多月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講給他聽:「我可以解釋的,我準備去機場,中途又不敢去所以改去了火車站,我在那裡碰到非盡」,她無力地靠在墓碑上,一時腦海里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顧鋒寒哼了一聲:「非盡,是啊,你碰到了方家那個敗家子,他對你千依百順,所以我這個被你定了罪的瑕疵品,就被你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是不是?」

「你——」蘇晚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他竟能說出這種話,她氣得心跳都加速起來,不知怎地凌千帆中午的話又回蕩在她腦海里了——「公司上下,領會阿寒的意思最準確的,莫過於她了!」

她禁不住笑了起來,那笑容里蔓延的全是苦澀,原來人都是這樣的,寬以律己,嚴以待人,當年他不肯解釋和孟涵之間發生的種種,今天卻劈頭蓋臉地給她扣上一個負心薄倖的帽子!

解釋給他聽自己像個孤魂野鬼一樣在費城的大街小巷找他嗎?解釋給他聽自己在他租下的公寓等他卻被新的租戶當作瘋子一樣投訴嗎?解釋給他聽賓大沃頓學院的辦事員用異樣的眼神看著她,把她當作一個被欺騙的無知少女嗎?

今時今日,再說這些,還有用嗎?她相信當年他是悲慟的,立在這裡的墓碑便是最好的證明。然而歲月流逝,時光蹉跎,海枯石爛的誓言,早已隨著沙沙的松林風聲漸漸飄遠;至死不渝的承諾,不會像墓碑上的玫瑰那樣永不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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