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方非盡默然不語,低著頭一聲也不吭,凌千帆從後視鏡里看過去,方非盡此時的模樣,就跟大學時籃球聯賽時好不容易拼到了決賽,他卻受傷被迫下場的時候一模一樣,一分委屈,兩分不甘,和七分的倔強。

凌千帆在心中暗暗嘆氣,一邊是他小時候一起長大的兄弟,一邊是大學時一起喝酒鬧事的師弟,這麼難搞的事情怎麼就偏偏被他碰上了呢?早上出門的時候他還在想,顧鋒寒的性子他最了解不過,能勸得方非盡賣掉方圓,乖乖地跟方維鳴回家去是最好不過的,這樣顧鋒寒遂了心愿,方家父子也不至於失和,他的任務也就算圓滿完成了。

現在看來……要方非盡放手,恐怕沒那麼容易,他突然又想起方非盡五年前曾暗中拋售在紐約的一處房產和大量股票,據說……也是為了一個女人。

就在他以為方非盡會沉默到底的時候,方非盡忽然長舒了一口氣。

「說出來你也許不相信,她……」

方非盡臉上一瞬間綻放了無限的神采,不久前眼中的隱隱怒意也變得柔和起來:「她是我一不小心撿到的天使。」

方非盡的臉色一瞬間柔和起來,不論何時,不論何地,他想起她的時候,沒有別的詞可以形容,只是覺得好,天很藍,雲很白,陽光暖得恰到好處,一切都好,什麼都好。哪怕是她拒絕他的時候,他也甘之如飴——他認識她三個月,就興沖沖地跟她表白了,那是她一千次拒絕的開始,「為什麼?」

那回答他這一輩子都記得,她靜靜地望著他,沒有一點欣喜或是慌亂:「你要真話還是假話?」

「真話是什麼,假話是什麼?」

「假話是……我配不上你,你條件這麼好,人長得帥,家裡有錢,你值得更好的;真話是……我不愛你,我很感激你,感激到……來世今生結草銜環也不為過,但是我不愛你。」

她回答得如此乾脆堅決,一點想像空間都不留給他,那個時候方非盡還沒有料到這是一場怎樣艱苦卓絕的長期戰鬥,他只是覺得她好,就連她拒絕他的話,他也覺得酷斃了帥呆了好極了,他有的是時間和她耗下去,有他在沒有第二個人敢打她的主意。

這邊方非盡還沉湎在往昔回憶中,那廂凌千帆身上已是雞皮疙瘩直冒,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冷氣。試想一個二十八歲的大男人,甜蜜兮兮地跟你回憶往事,一開口就是天使二字——如果他傾訴的對象是一個二八少女,對方或許會瞪著星星眼感動於這個男人的溫柔和深情。可是對於凌千帆這種換女朋友快過換車的花|花|公|子來說,天使二字在他的字典里只有一種解釋,就是天使臉蛋魔鬼身材里的那種意思。

車已開進了心湖苑,凌千帆這樣一哆嗦,該踩剎車的時候差點去踩了油門,暗中腹誹了方非盡一句後又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這種肉麻的話你還是回去對你那位蘇小姐講吧,渾身沒有四兩肉,你還真是個死心眼……」

方非盡頗不服氣地回擊:「你這種閱人無數的人,是不會了解這種感受的!」

聽方非盡這樣意有所指的譏刺,凌千帆微微一哂,三分不屑七分玩笑地說:「所有的花|花|公|子都曾經是純情少男!我不懂?我有什麼不懂的!」

口裡和方非盡開著玩笑,凌千帆的腦子卻一點也沒閑著,原以為他那個掛名表弟性子硬,所以才來勸方非盡,沒想到這個小孩認死理,跟他玩起了痴心情長劍的把戲,事情大有複雜化的趨勢,凌千帆鬱悶得都想買塊豆腐撞了算了。

「打網球?上個月買了一對Wilson的石中劍,要不要試試手感?」

好幾年沒摸球的方非盡被凌千帆殺得落花流水,才兩個鐘頭凌千帆便興味索然:「非盡你怎麼搞的,我都不好意思跟人說你以前和我是一個校隊的——」

方非盡無奈地攤攤手,凌千帆頗不滿意:「找個時間挑兩盤撞球,美式英式隨你定,你要是再像今天這麼敷衍我,我跟你沒完!」

方非盡雙手合十地給他賠罪,臉上分明一點誠意也沒有,明顯的心不在焉,忽然手機又響了,方非盡精神一震,火速從剛剛脫下的外套里掏出手機:「喂——」

電話那頭蘇晚頹喪地倒在床上,隔壁貝菲正興高采烈地打剛剛買回來的單機版RPG遊戲,隔著門傳來悠揚的曲調,更顯得她的聲音無力而空洞:「非盡,有點事要跟你說。」

她頓了一下,絲毫沒發覺自己的聲音低迷喑啞:「不知道怎麼和你開口,」她忽地又自嘲地笑笑:「我現在都有點虱多不癢債多不愁了。」

方非盡一時啞然,許多話不知道從何說起,直覺她要說的不是什麼好事,卻不得不順著她的話故作輕鬆地開著玩笑:「還文縐縐的呢,你直接說死豬不怕開水燙不就得了?」

蘇晚忍不住嗤了一聲,方非盡這樣想方設法的不讓她難做,反而讓她更不好意思了,剛剛醞釀好的辭職申請又縮回了肚子里。沉默了半天,那邊方非盡餵了幾聲,她才反應過來,決定這事還是明天周一和他當面談要好一些:「沒什麼,剛想問你是不是被你爸爸毒打了一頓要不要我明天送黑玉斷續膏來給你刮骨療毒……」

「蘇晚,少幸災樂禍——,」方非盡恨得牙痒痒的,想起家裡的老爺子,心裡又涼颼颼的,雖然猜到蘇晚可能有什麼別的事要找他,一時也不知道怎麼追問下去了,那邊凌千帆又一臉揶揄地瞅著他,想著反正明天也周一了,不如明天再說,於是草草收了線。

手機扔在一旁,房裡沒開燈,蘇晚睜著眼,卻好像在做夢一樣。

眼前晃動的,儘是上午在鑒心明珠遇到的那個人,原來不是自己說死心,就真的能死心的。一次又一次地告誡自己,她和他只是緣分太淺,一次又一次的說服自己,他會有更好的幸福……也曾經想過,也許有一天會和他在街頭偶遇,碰見他帶著老婆孩子,他們或許會擦肩而過,也許點頭問問「你還好嗎,」然後給彼此一個淺淡的笑容。甚至……甚至她會有一點私心,也許他心底總會有那麼一個角落是放著她的。無論如何,她到底是他的初戀,男人也會和女人那樣,記得自己的初戀么?

這樣的想像,總是淺嘗輒止,因為她不敢繼續,如果繼續下去,她怎樣解釋……怎樣解釋他再不曾聯繫她的事實?如果繼續下去,她怎樣解釋她離開不過幾日,他的手機號碼便停機不再使用的事實?如果繼續下去,她怎樣解釋她回去找他的時候,他失去了所有蹤跡的事實?她再回到費城的時候,他租的房子已經轉租他人,到商學院去查Francis江這個名字,得到的結果居然是查無此人——

查無此人,有時候她甚至會想,這一切難道是她的幻夢一場么?他失蹤了,杳無音訊,他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從頭到尾他不過是孤伶伶的一個人。他們倆在一起許多年,她知道他會彈鋼琴,知道他美式撞球是一流高手,知道他喜歡吃澆了桂花汁的蜜制蓮藕,知道他不喜歡說話,知道他喜歡斜著眼帶著一點狡黠地看著她,知道他其實很聰明只是不愛在學習上用功,知道……

最後忽然發現,除了他這個人,她不了解其他的一切,唯一一個她認識的親戚是他的爺爺,也在他們讀大學的時候病逝了。於是他的存在對她來說,如同一個幻影。

曾經在午夜時分醒來,窗外的明月光照在她身上,明月光,照地堂,那樣遠,卻又那樣清晰,彷彿某個人的眼眸,曾經這麼近,最後那麼遠……她真的認識過這樣一個人嗎?他真的存在過嗎?

也曾從噩夢中驚醒,夢裡她和江上白還在夢澤鎮,他們在各自的屋頂上鋪著涼席乘涼,夏夜裡有陣陣的清風,遠處有聲聲的蛙鳴,還有那個長眉細眼的少年,作勢要跨過兩家牆壁之間一米余長的間隔跳到她房頂上,她驚駭地喊道:「上白,別跳,危險——」

他腳步伸出時掉了下去,她撲到牆邊往下看,卻沒有他的蹤跡了……

從這樣的夢裡醒來時,她不住地問自己,那個在夏夜裡偷偷跑到她家屋頂,趁她半醒不醒時突然湊到她面上嚇她的少年,真的……不是她另一個夢嗎?

夢回千轉,另一種挫敗襲上心頭,找得到他……又如何呢?

那些刻在石上的傷痕,在潮來潮去的沖刷下,觸目驚心,歷久彌深。

還記得在費城從街上救回孟涵的情景,費城有些街區治安不好,有一天下了地鐵發現一個中國女孩被一群癮君子打劫,她常常被江上白取笑的濫好心發作,替她掏了錢之後才知道她申請的學校沒了著落,又交不起房租了,竟至於流落街頭。在異國他鄉的時候愛國主義情懷極易膨脹,於是帶她回江上白租的小公寓,讓她和自己合住一間。

好心未必有好報,她曾栽了一次跟頭,還不以為然,然而後來事情的發展卻逐漸脫軌了。

有一門課有個重要的presentation要做,她沒日沒夜地做了幾天才回江上白租的地方,卻撞見孟涵拿著床單去洗,見了她眼神閃爍……

現在想起來,真像TVB的狗血電視劇,朋友愛上了自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