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隨風而逝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Before they call

him a man How many seas must a white dove

sail Before she sleeps in the sand

—— Blowing In the Wind

成冰說出秘密便鬆了口氣,整個人如釋重負,好像那些擔子都換了人來承受,難怪為國王理髮的小夥子要去找樹洞傾訴,可惜席思永不是樹洞,而是有鼻子有眼睛的活人。從森林公園回來後,見到他成冰總覺著尷尬,趙旭幾次邀她和他們寢室的人出去玩,打牌、腐敗或是唱K,她總有各種由頭拒絕,今天是人文講座,明天有動漫展出。趙旭也不勉強,她暗自思量席思永也算得守口如瓶,至少她看不出趙旭有任何知曉她秘密的跡象。

新鮮人的新鮮勁兒很快就過去。高中的時候家長老師們為了激勵孩子們好好學習,俗語便是「考上大學就好了」,好像人生中一切奮鬥,到你考上大學就宣告終結。於是一年級上學期大家都如同下河的鴨子,玩得一個比一個歡快,下學期幾門重頭課下來,才知道考上大學真真正正是「萬里長征第一步」。

學校有四大必修課,掛兩科便必須加讀一年,首當其衝的便是數學分析,分ABCD四個難度等級,自控系位列A級,學分重且貫穿上下學期,初時大家並不當回事,以為通過千軍萬馬獨木橋的高考,數學分析能奈我何?誰知成績下來才真傻了眼,雖沒有師兄師姐們形容的「數學分析數著過」那麼恐怖,卻也讓人戰戰兢兢,若是下學期的考試平均不過線,那可真是一隻腳踏進了重讀的行列。

成冰上學期的數分老師頗為和藹可親,極善寓教於樂,上課時氣氛火暴,出勤率極高,幾年後回想起來,成冰都覺得這位吉教授真稱得上真人不露相。可惜好景不長,吉教授下學期身體抱恙,換了位喬教授,則是數學系藏龍卧虎的另一種證明。第一次課上得無波無瀾,例行點名後照講義上課。第二次課便只是抽查出勤,正巧點到一位缺勤的學生,同寢室的兄弟自然要仗義相助,誰知喬教授略略抬眼,輕言慢語道:「不是你。」隨即不容解釋地低頭畫下一個叉。第三次課連點名也省了,端著講義極和氣地笑道:「還差兩個人吧。」話音未落門口便出現兩個氣喘吁吁的學生喊報告。

如此震懾之下,成冰也老老實實地每天上自習,只是常遇到來搭訕的男生。她脾氣並不算好,尤其在失戀期,更沒有好臉色給人,幾次不耐煩便直接回寢室,誰知寢室里的兩位一個常年煲電話粥,另一位又是泰山壓頂面色不改臉上就寫著「刻苦努力精忠報國」八個大字的——那是全國知名的奧賽重點高中保送過來的強人。這樣心煩意躁地過了幾個月,終於找到一個好去處:音樂樓。

音樂樓離宿舍並不遠,比食堂多兩步路,只是以前不曾發現。來學校時原準備了許多行李,母親笑話她猶如吉普賽人搬家,讀大學就該鍛煉鍛煉才是,她便只好輕裝簡行,畫板、吉他都被精簡掉。某日無意經過,聽到吱吱啞啞的聲響,穿過蔥蘢如蓋的喬木,並不十分動聽,卻蠱惑她靠近去探尋。

是極秀氣的一個女生在拉二胡,曲目是《漢宮秋月》,成冰是學過樂器的,弦愈少愈是難學,鋼琴古箏看似結構複雜,卻遠不如二胡難把握。

她立在遠處靜聽半晌,想著既然已到這裡,索性進去看看,原來這裡是音樂學院面向全校開放的練習樓,可以付費找老師學琴,也可以自己單練。臨睡前她喜滋滋地跟杜錦芸說:「跟你到網路中心上網是一個價錢,架子鼓居然有Drumwork的,做工精緻得像藝術品!不過那個是音樂系專用的,但是其他設備也都很不錯,你要不要什麼時候跟我去看看?」

杜錦芸極為興奮,周末便跟著一起過去,然而不到半小時成冰便覺得帶杜錦芸來音樂樓真是個天大的錯誤。她先是用彈棉花的熱情來彈鋼琴,覺得自己手指不夠修長後又去小提琴房,拉小提琴如殺雞一般。成冰堵著耳朵朝天花板直翻白眼:「姐姐,你是不是連五線譜都不認識?」

杜錦芸倒還理直氣壯:「我會用VOS彈《小星星》!」

成冰終於放棄熏陶杜錦芸的努力,自去租民謠吉他來練歌,杜錦芸趴在桌子上聽她自彈自唱,間歇時突然問道:「那個大律師季慎言怎麼樣了?」

她狐疑地瞅著杜錦芸:「你怎麼突然問起他?」

「前幾天他給寢室打電話,聽說你不在也不掛電話,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我問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轉告成冰呀,他又說要我別告訴你,當他沒打過來算了。我心想你既然沒什麼話說那就掛電話唄,他又拐彎抹角地問你最近學習忙不忙,有沒有人督促你學習……你說這當律師的是不是都特別能扯啊?」

成冰不自覺地把吉他擱下來,到現在她也說不清對季慎言到底是怎樣的情愫,是尊敬,抑或是戀慕?季慎言肩膀堅實可靠,和父親一樣能給她無盡的寵愛和呵護,許是因為長她幾歲,從很幼小的時候,他便常常牽著她的手走在前面,她指金他不會說銀,她要撈月亮他不會摘星星。就連老師對早戀這個詞最為敏感的時候,撞見她挽著季慎言的胳膊逛書店,也不過一笑了之。

所以她從小就不愛看愛情電影、愛情小說或是純愛電視劇,因為再沒有任何愛情故事,能比一生下來便認識與你偕老的人更幸福了。

成冰理不清現在對季慎言究竟是什麼感覺,她恨他哪一點比較多?背著她交女朋友、瞞著她父母辦離婚的事,抑或是……他那種什麼都讓著她寵著她拿她當小孩子的態度?

「那就當他沒打來吧。」她淡淡扔出一句,忘記原本想練什麼歌,隨性地唱起從腦子裡蹦出的那首歌。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before you call him a man?

How many seas must a white dove sail,before she sleeps in the sand?

男孩要歷經多少坎坷,才能被稱為男人

白鴿要飛越幾重海洋,才能在沙灘上安眠

靜下心來想想,也許季慎言做的並沒有錯,他到底年長她幾歲,他上大學時說等她長大的話,也許不過是她軟磨硬泡後哄她開心的。她剛剛鑽進象牙塔,而他已進入社會摸爬滾打。由男孩到男人的這段路,季慎言已經走過,而她隔著青春的河流,沒來得及跟上他的腳步。

「這不是《阿甘正傳》裡面的歌嗎?那個女主角在酒吧里裸著唱的那首,挺好聽的。」

杜錦芸一句話把成冰噎住,而這個始作俑者恍然不覺自己這句話極殺風景,還在幾周後的班會上極力推薦她做代表,去參加女生節的會演。

輔導員恰好是英文系的在讀研究生,極推崇《阿甘正傳》這部片子,認為這全然是一部微縮版的美國近現代史,聽杜錦芸吹得神乎其神的,便堅持要成冰唱Blowing in the wind(《隨風而逝》)給她聽。成冰自覺對這首歌把握得並不太好,唱不出Bob Dylan的那種略帶滄桑的民謠風,然而輔導員卻大讚她的演唱有對青春朦朧的憧憬。成冰想破腦殼也沒覺得自己唱這首歌時有多麼憧憬,只覺得自己的心情全是頹喪,對父母婚姻破裂的無奈,對她和季慎言之間歲月鴻溝的無力。

各個系的時間難以協調,找不出時間統一綵排,成冰的節目被安排在第一個出場。輔導員十分不滿,無奈院系眾多,總要有人打頭炮,輔導員很關照地安慰她:「好好唱就行,別緊張!」

成冰倒不怯場,從小到大這種歌舞表演她不曉得參加過多少次。然而當舞台唯一的那束光聚在她身上,四周里全是漆黑時,她才猛然發覺,原來孤單,竟真可以是一群人的狂歡。

然而效果竟驚人的好,開場的曲目,居然一小節內讓整個禮堂全安靜下來。像是全世界都靜止下來,只為著她一個人的舞台。

下場時主持人一個勁兒地沖著她豎大拇指。成冰正準備去化妝室卸妝,半路里突然殺出個扎著馬尾的藝術青年,極熱情地伸手自我介紹:「你好,我叫時經緯,黃金時代樂隊的主音,學校BBS Rock版的版主……」

成冰微蹙起眉,還不及開口拒絕,已看到時經緯身後有個熟悉的身影。乾淨的白襯衫、疏朗的眉目,在過道的暗處微微笑著同她打招呼:「嘿,好久不見。」

忽然間她覺得鬆了口氣,笑著點點頭。時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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