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北極光請將我遺忘

漫天的銀河星瀑,絢爛極光,都在蘇三晶亮雙眸下黯然失色。

事情說來也好笑,那警衛覺得世界如此之小,短短半年內又讓他撈蘇三第二次,所以順手上網發了條微博。

第一名熱心網友翻出了當初蘇三的SR-22墜入南湖的新聞;

第二名熱心網友順手Google了一下蘇三的生平,把他和蘇珊傳媒搭上線;

第三名熱心網友從舊新聞里挖掘出孫蕾蕾封后的幕後功臣、蘇珊傳媒的聯席總經理蒙細月。

後面的對論立刻就熱烈了,說蒙細月咬人的狗不叫的,說蒙細月靠潛規則上位的,替孫蕾蕾喊冤的,應有盡有,精彩紛呈。

蘇婉容到江城的那天,孫蕾蕾恰好從杭州回來,給蒙細月捎回兩金上好的龍井。蒙細月讓劉助理把龍井分一盒下去,另外泡好兩杯,端到陽台上和孫蕾蕾敘話。孫蕾蕾經此一段,眼角眉梢不似原來那樣恣意,倒出落得幾分沉靜大方的氣質,雙腕上兩串鏤空牡丹花鑲鑽手鐲,晃的蒙細月眼睛疼。她笑得爽朗問,蒙細月:「準備怎麼辦呢?」

蒙細月輕描淡寫地撥開去:「該怎麼辦還怎麼辦。」

孫蕾蕾長長的指甲摁住唇辮,似笑非笑:「我看他這回挺認真的。」

蒙細月反問:「他哪次不認真呢?」

「不一樣。」孫蕾蕾笑得詭秘,她話沒說完,劉助理慌慌張張地闖過來,壓低聲音朝二人道:「太后駕到……」

孫蕾蕾原來見過蘇婉容一次,在北京拍戲,蘇三去探她,一起出來吃飯,不巧就撞上了。蘇婉容和氣得很,孫蕾蕾當時不覺得,事後想起來,怎麼想怎麼不舒服——蘇婉容那和氣,其實是壓根沒把她放在眼裡呢!儘管她和蘇三老早就分了,這事卻一直讓孫蕾蕾記到現在。

蒙細月收斂心神站起身來。蘇婉容走步行梯上來,遠遠地在長廊口就向蒙細月揮手:「他爸爸到這邊的溫泉來療養,我看著近,就直接過來了。聽至誠說老三最近對公司的事還挺上心我以為他今天會在這邊呢。」

這句話說得妥帖,看不出蘇婉容到底知道了些什麼,她和和氣氣地對孫蕾蕾笑笑,又問蒙細月:「老三最近還好吧?」

蒙細月看看錶,這時間蘇三大概又逛到幼兒園準備接童童了:「他挺好的,伯父身體還好吧?」

「老樣子,人到這歲數,想不服老都不行,之前還總誇自己身子骨結實呢!」蘇婉容無奈般搖搖頭。蒙細月拉開椅子請她坐下,孫蕾蕾借故遁走,劉助理忙著去斟茶,又設法聯繫蘇三通風報信。

蒙細月寬慰蘇婉容兩句。蘇婉容忽然笑道:「聽說你把童童接到身邊來了?你一個女人帶著孩子以後更有得忙。」

「還好,現在基本也都上軌道了。」

聊來聊去也都是些家常話,說到童童最近在學畫畫時,蘇婉容拉開手袋取出記事本,翻了老半天后撕下一頁紙遞給蒙細月:「正好,我一個老朋友,家裡存著老版善本的《芥子園畫譜》,說答應借出來印。這是那位朋友的電話。他爸爸說,孩子學畫,從這個臨摹起,准沒錯。」

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蒙細月卻聽得心驚內跳。

童童想要學畫畫的事也不過是最近才提起。蒙細月自幼父母引導得少,除讀書學習別無所長,所以一心一意要在童童身上外償。恰好童童班上的同學去跟老師學國畫,童童看著覺得好,也想學。她跟蘇三提過兩句,蘇三就來了興緻,說要學國畫必從名家,名家之外另一條捷徑,就是臨摹《芥子園畫譜》。可惜市面上的這套書要麼上了彩,弄得意興全無,要麼拆成各式各樣的散本,總之都少了那份工筆古畫的意韻。蘇三跑了幾家書店,都沒找到合適的版本,今天蘇婉容突然說能找到善本讓她去印,言下之意豈不是郗家對她和蘇三的事已瞭若指掌?先頭那些家常話不過是鋪墊而已?

該來的總會來,避無可避,躲無可躲,蒙細月心中驚駭,仍努力保持平靜淡淡笑道:「謝謝伯母。」

蘇婉容人如其名,笑容溫婉,也不說話,好像在等蒙細月的下文。

蒙細月在電光石火間明白了為什麼郗至誠當年會失敗,為什麼他能堅持許多年卻始終無法給霍思源一個名分。連郗至誠都未能完成的事,她壓根就沒對蘇三有過指望。她早料到這一天的到來,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她聽見自己一貫冷靜克制的聲音此刻也微微顫抖:「伯母,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至不濟是遠走他鄉,蒙細月想,她所求無多,天下之大,總該有立足之地吧?憑她一雙手,到哪裡找不到一口飯吃?

「你誤會了,」蘇婉容話音里滲出幾分無奈,拉起她的手放到手心輕輕握住,「我沒有要你離開老三的意思。」

蒙細月憂懼交加之下,竟無法領會蘇婉容的意思,感覺就像自己圖心理安慰買張彩票,第二天路過卻被告知中了大獎一樣,實在難以接受。

蘇婉容握著她的手輕拍兩下,幽幽地嘆了一聲:「既然老三一心看中你,你就陪陪他吧。」

蒙細月無法相信,蘇婉容專程來江城一趟,幫她找《芥子園畫譜》的善本,只為說這一句你「就陪陪他吧」。

許久後她恍悟過來,蘇婉容說的是「陪」字。

一瞬之間,蒙細月什麼都明白了。

可蘇婉容還怕她不明白。

「你看老二現在這樣子,」蘇婉容神色落寞,「常年不在家裡住,見到我和他爸都客客氣氣的。你別看他嘴裡不說,我知道他心裡恨我們呢,辛辛苦苦養兒一場,養來養去養成仇。」

她徐徐嘆一口氣,連鬢間小心燙染的烏髮里掩蓋住的銀絲也一不留神伸出頭來:「我生了三個兒子,老大那樣,老二又這樣,剩下這老幺,我們實在賭不起,也輸不起。」

蒙細月只覺滿天的雲朵都變作黑壓壓的烏雲沉下來,遮得她透不過氣,呼吸不得。久久之後她艱難開聲:「伯母想要我怎麼做呢?」

蘇婉容眼神里的精光一掠而過,她望著蒙細月好久後才笑道:「你幫老二那麼多年,於情於理這事情都是我來求你的,你看在我們兩個半截入土的老人面子上,答應我兩件事吧。」

蒙細月聲音暗啞,仍維持著那一口氣力:「伯母但說無妨。」

「第一,他如果要結婚,你不能答應。」

「好。」

「第二,我們郗家,絕不承認私生子。」

蒙細月微微閉上雙眼,其實這些原是早就明了的,她心裡再清楚不過,郗至誠那樣縱橫捭闔的手段,也未能逃過那樣的悲劇。只是從未料到在,所有的殘忍和事實都曝露在陽光下時,她心中隱隱的痛,猶勝錐心。

或許是因為蘇婉容如此鄭重的攤牌,恰恰從側面印證了蘇三的那份心意。

蘇三原來不是沒交過女朋友,卻從未見蘇婉容布下這樣密密實實的網,纏得一絲縫隙不透。

是知子莫若母嗎?蘇三意隨心動的點點滴滴,都一絲不漏地收攏進蘇婉容的法眼?

所有她從不敢相信的情感,竟在這樣的時候,用這樣的方式,得到證實。

「我明白。」

蒙細月輕輕應道,她救過頭,蘇珊傳媒的行政大樓建在江城最中心的地段,巨幅的落地窗外,車水馬龍,生生不息。

繁華盡處,最是凄涼。

蘇婉容仍握住她的手。她掌心的汗涔涔直冒,怎麼也控制不住,不知道蘇婉容是否發覺。

只是此時此刻,她再也顧不得旁人的情緒。

她想找個地方,把這心肝脾肺里所承受的屈辱洗刷個乾乾淨淨,連這五臟六腑都已支離破碎,統統不要也罷。

「你這麼明白事理,我也就放心了。」蘇婉容長舒一口氣,滿意而放心地攥著她的手,輕聲安慰道,「阿源要有你一半明白,老二又怎麼會變成今天這樣子?你放心,將來不管如何,郗家是不會虧待你的。」

蒙細月明白蘇婉容的意思。

郗家最精明能幹的郗至誠,已被那段纏纏繞繞、深入骨髓的愛戀折磨得心力交瘁。

家庭也好,事業也罷,於如今的郗至誠而言,都是旁人眼裡的至臻圓滿,他心中的落魄不堪。

郗家父母,已無力再承擔幼子的怨恨。

更何況,蘇三自幼便是父母的心肝肉掌中寶。

他們見不得他傷心。

自然也就更見不得蘇三娶一個要貽笑大方的女人。

他們心裡最良喜最純實的孩子,要配這世上最善解人意最溫柔大方的女子。

蒙細月毫不反抗,第一固然因為她無力反抗,第二也因為,蘇三到底還年輕。

蘇婉容這樣有恃無恐,也不過是仗著蘇三年輕,將來他總有一日會喜歡別的女子,別的年少如花的女子。

蒙細月沒有為一條毫無希望的路途做困獸之鬥的習慣。

蘇婉容絮絮地暗示著將來對她的安排,她要工作,蘇珊傳媒一把手的位置,總是要留給她的;她若要安逸,天南海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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