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今夜曇花綻放

蒙細月不曉得他們怎麼滾到床上的,酒喝多了,腦子也昏昏的,尤其剛從離婚的事里脫出來,卸下防備後尤其易醉。起初她跌到沙發上,蘇三的身子也疊下來,那張年輕而充滿慾望的臉孔也疊下來,他眼睛亮亮的,像要把她的魂魄都收進去。她推他,卻拗不過他的力氣,從外頭看他身材也看不出那麼壯實,平時弔兒郎當的樣子,除開吃喝玩樂再無大事,身手卻是練過的。從沙發上滾落,在地毯上不知又糾纏多久,更不知道什麼時候推拒他的手開始纏繞在他脖頸上——也許她也寂寞太久,原來忙著工作,人跟上了發條一樣,從早到晚腦子裡只刻著掙錢二字,突然有一天發條斷裂開來,機器也全盤崩塌。就像現在這般,蘇三一層一層地腐蝕著她的防線,在她周身烙下屬於他的痕迹,葡萄酒悠久綿長的酒勁也在這一刻侵襲上來,綿綿地焚心噬骨,忽忽地往燃點上竄,終於那層防線也被突破,她身體深處潛藏著的那把火,辣辣旺旺地燒起來。

最後能辨認的地點在蘇三的卧室里,她腦子昏昏的,想不清怎樣撞進來的,只知道蘇三一直在吻她。這裡那裡,那裡這裡,酥酥軟軟,麻麻痒痒,像四肢百骸都泡在甜甜辣辣的酒里,那種銷魂蝕骨的滋味從每一個毛孔里鑽進來。她一手抱著蘇三的頭,還有一隻手在他背上,那肌肉堅實得像鐵一樣,怎樣都掐不進去一絲一毫。

起初他還是輕進緩行的,一點一點地挑惹起她身體的熱度,後來她身上也徹底燒起來,摟在他背上的手也開始遊走。他肌肉結實,溫度也燙手,那是年輕男人未經風霜摧殘的軀體。不知何時他的動作開始激烈起來,夾雜著些狂躁似的,初時蒙細月不以為意,只當他人年輕,血氣方剛不知輕重。後來他動作越發躁進,像發|情期的獅子不知饜足,蒙細月受不住,叫一聲「疼」。蘇三仍不管不顧,一味撻伐猛攻,終於惹惱蒙細月,在他肩頭狠狠咬下一口:「痛,輕點!」

「你也知道會疼的嗎?」

蒙細月愣愣,沒恍過神來,大約在焚心的酒里浸得太久,一時一刻還清醒不過來。蘇三伏下身來吻她,吻得她發痛,這回她明白過來,他存心的,她隱隱約約察覺到原因,又不確實,但她知道這一回蘇三是存心的,他存心要弄痛她,讓她嘗一嘗痛的滋味。

宿醉的人將醒未醒之時是最難受的,身體還醉著,腦子已開始清明。如同她現在,肌膚上寸寸燃點著火花,點火的人卻又把她往水裡泡、冰里浸。她睜開眼來看蘇三,他眼睛仍亮亮的,磁石一樣吸住她,裡頭涌動的卻不是濃烈的情||欲,而是深重的哀傷,像漆黑夜裡的海,遙不可測,深不見底。

蒙細月心裡也似被悄無聲息地撥弄了一下,生生地疼起來,她還未來得及說什麼,蘇三已笑起來,慘慘淡淡的:「今天對你來說,也只是one night stand嗎?」

他仍保持著初時的姿勢,全盤壓制著她,一動不動,既不前進,也不撤退,只那樣凝注著她,笑容里滿是嘲弄。

蒙細月怔然半晌,恍悟到他說什麼,臉色一白,爾後淡淡笑道:「不,今天是你應得的。」

「應得的?」蘇三也明白過來,自嘲笑道,「獎勵我幫你爭到撫養權嗎?」

蒙細月渾身軟綿綿的,像一把火還沒燒透徹,空虛得厲害。蘇三一雙眼眯起來,看穿她的偽裝,又俯下身來攫住她雙唇,猛衝入她身體里,一下,又一下,像戰場上肉帛相見的敵人,近身廝殺,不死不休。

「你不肯離婚,不是捨不得馮曇,而是因為對撫養權沒有信心。」

「你一顆心綁在二哥身上,他一心一意只把你當他的棋子,他不想你們離婚,你再愛他也無用,他連幫你爭撫養權都不肯。」

「我居然在自己的電腦里找到那份錄音,難怪你那天看我眼神那麼奇怪,我還傻乎乎地去找諶律師,以為馮曇想轉移財產,要你凈身出戶。其實是我自己傻兮兮的,想證明我比他好,想勸你離婚。」

「我知道你從來沒正眼看過我,一眼都沒有,是我自己犯賤,送上門一次,被你羞辱;一不留神撞失憶了,又送上門第二次,這回你更徹底,你瞧不起我,卻還要利用我。」

「你把童童放在我這裡,根本不是怕別人找到她,你是生怕別人找不到她,生怕馮曇不知道她在我這裡。」

「你故意誤導馮曇,讓他以為我幫你出頭,就表示二哥也肯為你做主——馮曇不敢去找二哥理論對質,他只能放棄撫養權。反正那個女人也懷孕了,他的目標不是童童。」

「蒙細月,你到底有沒有心?」

他動作激烈而蠻橫,像一波又一波的浪頭迎面撲下來,稍有猶豫便要傾滅覆頂。蒙細月只覺整副軀體一瞬間被掏空,許多事情,真實的,虛假的,在這一剎那,像燃盡的煙火,灰飛煙滅,破碎虛空,直至虛無,不可觸摸,不可捕捉。

一切都歸於沉寂的時候,她仰躺著一動不動,蘇三仍直直瞪住她,她覺得他指尖好象是冰冰涼的,從她眉毛上划過去,再到她的耳廓,下巴。久久後她聽到蘇三笑著說:「長這麼大,頭一次覺得自己像嫖客。」

蒙細月仍不作聲,不曉得什麼時候她忍不住笑了一下,也是慘慘淡淡的。她把蘇三推開,自顧自起身開始撿衣服,凌落一地,從卧室一直找到書房口,裡頭的襯衣被揉得一團糟,她一聲不吭地拾起來,將就著穿上身。蘇三悄無聲息出現在她身後,說:「活該你沒有人愛。」

他聲音里有一種稚氣的刻毒,像小孩子打架打輸了,又無計可施,只能詛咒對手明天出門被石頭絆一跤。

「你不問我怎麼知道的嗎?」

蘇三問得執拗,蒙細月便順著他的意思,問:「你怎麼知道的?」

「我去做催眠治療。」

醫生聽說他來做催眠,詫異非常,不就忘了那麼兩三天的事么,又不是不記得自己爹媽,有什麼要緊?不過案例難得,馬上幫他安排了催眠師,可惜他潛意識裡似乎不肯合作,進入睡眠狀態,很快驚醒。他要做第二次,醫生覺得不妥,說催眠療法不適宜連續進行,對身體和精神都有損傷,他不依,堅持要繼續。醫生沒有辦法,晚上又給他做第二次,模模糊糊憶起些片段,是他和蒙細月在吵架,她斥他什麼都不會,除惹是生非別無用處,到這裡他又驚醒,怎麼也無法再進入睡眠狀態。

他好話說盡軟磨硬泡,醫生也不肯給他做第三次,說最少也要隔天再做,他只好換醫生,誆騙別的醫生說他頭一次做。每個醫生都被他磨著做兩次,到最後四肢都有些不受控制,腸胃也開始有反應,上吐下瀉。

效果還是有一些,閃現次數最多的畫面是他在窗邊吻蒙細月,她面色酡紅,醉態可掬,像小女孩似的撒嬌哭鬧。他想也許這記憶較為美好,所以他願意自己記住,讓他驚醒的碎片,總是他和蒙細月在吵,每次內容都不一樣,地點卻都一樣,在他酒店的套房裡。他為她死心眼不肯離婚憤怒異常,罵她犯賤,不值當,她反唇相譏,說寧願愛一個有擔當有能力的男人,也永遠不會喜歡他這種百無一用的三傻子。

第二天整夜都無法入睡,那是第一位醫生警告過他的後果,然而第三天他還是另找了醫生。

所有和她有關的記憶,他都不願意失去。

即便在那些記憶里,她都在肆無忌憚地傷害他。

第三天用上藥物,注射稀釋的阿米妥品,這一回蒙細月說,是,我愛你二哥,降一檔馮曇也比你強。

她還說,你拍電影賠錢,玩飛機燒錢,從小到大你做過哪怕一件不那麼敗家的事情沒?

活該別人叫你三傻子,人傻錢多速來,人人都想從你這裡撈一筆。

渾身如墜冰窖,不住地打抖,四肢不受控制,想從夢境里掙脫,卻無法動彈,鬼壓床一般,醫生以為他藥物過敏,嚇得不行,險些給他叫急救。

他醒過來後很勉強地擠出個笑容,說沒事,沒事。

蘇三知道蒙細月素來看不起他的,他只是不知道,她輕賤他至此。

即便他說愛她,他說從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愛她了,得到的亦不過她冷冷一嗤:「蘇三,我還不知道你嗎?你自己數數,這兩年但凡上點檔次的珠寶商女裝店,我都幫你結過賬!你愛我?你不如說你嫌我這兩年管你管得緊你想玩死我可信度還高一點!」

所以呀,這女人她活該。

「難怪馮曇會出軌,你今天這些都是活該,馮曇移情別戀是你活該,二哥不愛你也是你活該,你這種沒有心的女人,永遠沒有人會再愛你,你不值得。」

蒙細月面不改色收拾好衣衫,襯衣領口很不齊整,費了她好大勁,一邊和褶皺做鬥爭,一邊聽到他隱隱含著怒氣的聲音:「你就這麼不擇手段么,只要有好處,和我這樣——你這樣看不起的人上床,你也願意?」

回過頭時蒙細月已整頓妥當,面頰上的紅潮也褪下來,白得骨瓷一般:「對,像你看到的這樣,我就是這種女人。」

蘇三氣得哆嗦,蒙細月抿抿唇,淡淡的妝早被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