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在有生的瞬間能遇到你

伏苓到香港時離春節還有一個月,本來想陪父母到過年後再去,可是公司催得緊,新整合的產品線,爭分奪秒跟催命一般。

臨行前她請袁鋒和邰明明吃飯,她在這個城市並沒有太多朋友,她以茶代酒敬邰明明:「邰醫生,我一直想跟你說句對不起。」

邰明明面色古怪,問:「為什麼?」

伏苓遲疑道:「如果不是我,你和裴醫生本來是很好的一對。」

這回是袁鋒瞪大眼問:「為什麼?」

「你不會是誤會什麼了吧?」邰明明側臉眯眼斜覷伏苓,想了老大一會兒後恍然大悟問,「你看到我在ICU外面——抱他了?」

袁鋒尖叫道:「你居然對我哥投懷送抱?」

「注意你的措辭!」

伏苓心中一澀,原來那天模糊的印象是真的,迷濛里看見他們擁抱,還以為是自己錯覺。她努力擠出個笑容:「真對不起,如果有機會,希望你們能和好。」

「你在說什麼?」

「他只是心中愧疚,覺得對不起葉揚,所以想代他照顧我。」

袁鋒仍堅持問邰明明:「你為什麼對我哥投懷送抱?」

邰明明登時發飆:「我當時心情不好,找個肩膀哭一下而已,你們倆能不能別這麼庸俗!」

「男女授受不親,肩膀怎麼能亂借?」

「閉嘴!我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管了?」邰明明教訓完袁鋒,轉頭對伏苓正色道:「我跟他沒火花,一直以來,都是為了應付大人才假裝戀愛的,我們連手都沒有牽過,你不要玷污我的清白。」

光年通信在香港的辦事處設在尖沙咀,公司有其他產品線的員工已經在這裡駐紮三年了。為讓這批外派員工全心幹活,連宿舍也一應租在附近,新老同事間彼此照應生活,倒也不算孤獨。

學粵語,適應新崗位工作流程,了解新產品線的技術參數,下班還要幫忙照顧趙一一。等到年前放假時,伏苓才發現自己除了採購日用品,竟沒有出去玩過一次。

春節後上班第一天,趙啟明就封給她一個大紅包,伏苓一愣,「入鄉隨俗,這裡的規矩,結過婚的要給沒結婚的派紅包。」趙啟明一開口,伏苓就想起來,港劇里確實常有這一幕。

伏苓突然想,如果她當時和裴知味結婚了,現在就該是她給別人派紅包了。

之後陸陸續續又有其他已婚的老員工給伏苓派紅包,十塊二十塊五十塊都有,圖個吉利。趙啟明封得最多,那是感謝她幫忙照顧女兒,自然另當別論。伏苓好些年沒收過壓歲錢,今天突然收入近千塊,樂滋滋的,問趙啟明:「我今天申請下班後去逛街,好不好?」

趙啟明搖搖頭好笑:「我批你可以提前兩小時下班出去逛,丁哥的老婆兒子過來玩,晚上能幫我照顧一一,你放心去玩吧。」

就近去逛星光大道和維港,海風清而涼,捎帶些許春寒,伏苓平時在辦公室吹多空調,此時沐著自然風,倒更有幾分愜意感覺。

距離上次來時已過去大半年,香港的變化並不多,伏苓忍不住想,物是人非,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

她試圖回憶上次來時,在什麼地方都和裴知味說些什麼,竟然毫不費力。

天時尚早,伏苓乾脆坐海底隧道去對面——幾個老同學聽說她現在常駐香港,紛紛托她買化妝品手袋首飾一類。她掏出手機調出購物清單,一樣一樣買過去,最後竟去到軒尼詩道那家Tiffany。

幸而售貨員已認不得她。

提著大包小包,實在沒有力氣走路,伏苓走到路口準備叫計程車,剛伸手卻被計程車上刷的廣告吸引住:

在有生的瞬間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運氣。

伏苓只覺身體里某個部位,一瞬間被擊中,定在那裡不能動彈。計程車停在她面前,司機問她走不走,伏苓上了車,老半天才想起來問:「車身上為什麼印著歌詞?」

「一個公司花錢打的廣告。」

在有生的瞬間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運氣。

伏苓來到香港後,頭一次感到寒冷、孤單和寂寞。

即使這城市高樓林立人流如織,即使每一個街角都燈火輝煌,即使公司有許多同事互相照應。

但這城市裡沒有他,一切都變得沒有意義。

葉揚離開時,她曾經試圖安慰自己——總有一天,時光會抹平這一切的,那些純純的情和暖暖的愛,她都能小心收拾,妥善掩埋,然後,大步邁向新的生活。

而今,當她終於能小心收藏關於葉揚的一切時,時光也開始輕輕擦去裴知味在她生命里的痕迹。

可有一樣東西,是抹不掉的。

他在她胸口留下的切口傷痕。

伏苓想,裴知味一定是在做手術時,從那裡帶走了些什麼,不然為什麼她走到哪裡,都覺得心上缺了一塊?

她掏出手機,撥給邰明明,想問問她有沒有裴知味現在的聯繫方式——趁時光的魔手,還沒來得及擦去一切。

誰知邰明明的電話不通,也許又在加班。

一夜失眠,第二天上班,趙啟明見她形容憔悴嚇了一跳,問:「你身體沒問題吧?」

「挺好的,沒什麼不舒服。」

趙啟明不信:「該不會是手術之後的遺留問題吧,你這個手術是不是要定期檢查?你在這邊的醫療保險,行政已經辦好了,抽空去看看吧。」

伏苓依言去複查,接待她的周醫生三十齣頭,眉目間也頗為清冷。伏苓每一恍神,便錯覺這不是在香港,而眼前的醫生是裴知味,忍不住傻笑起來。

如此幾次,周醫生也十分詫異,問:「伏小姐今天心情很不錯?」

伏苓低頭汗顏,心道周醫生一定把她當成了花痴。

看她病歷時周醫生又說:「原來你就是這起手術的病人。」伏苓一愣,周醫生解釋說:「手術難度很高,你的主治醫生水平很棒。」

去繳費的路上又碰到周醫生,伏苓沖著他一陣傻笑,笑過便覺得自己太丟臉,低頭匆匆從他身旁走過去。走過兩步伏苓才回過神來,不對呀,醫生是穿白大褂的,這個人沒穿呢!

她回過頭來,那人還站在原地,只是也迴轉身來,凝視著她。

伏苓想,原來她這一生的運氣,還沒有徹底用完。

沒有說「好久不見」,也沒有問「你還好嗎」,只是一個人說「我來複查」,另一個人說「我來遞資料」。

周醫生見他們兩人一同進來,笑著跟裴知味說:「我正準備打電話問你怎麼還沒來,想告訴你你的病人在我這裡。」

複查完裴知味陪她出來,兩人都藏著滿腹的話想要問對方,卻誰也沒有開口。沉默著僵持一陣,裴知味輕聲說:「你先說。」

伏苓把她跟趙啟明一起外派到這裡來的事簡要說明,問:「周醫生剛才說希望和你成為同事,你要到這家醫院來嗎?」

「剛通過第一輪考試,接下來還有面試。」

「你什麼時候來的?」

裴知味說了日子,原來他來香港比伏苓還要早兩周。香港的羅先生聯繫他,問他願不願意來香港發展。羅先生本人是一家私立醫院的董事,介紹他進去並不困難,他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先考公立醫院。

「不是說私立醫院收入比較高嗎?」

裴知味笑:「是,私立醫院工作清閑收入高,但是經濟低迷,許多原來看私立醫院的中產階級為節約也改到公立醫院。私立醫院裡很多醫生也是在公立醫院攢足經驗和客源,才自立門戶,我初來乍到,沒有什麼固定的客戶。尤其我這一科,在公立醫院才有足夠多的臨床機會。」

伏苓在心裡默默替他補充——也只有在公立醫院,能救治更多病人。

他這個人,最善於用最自私的借口,掩飾他最熱切的心。

他們在醫院附近的茶餐廳喝下午茶,伏苓見裴知味一直盯著她的頭看,便問:「怎麼了?」

「你把頭髮剪了。」

伏苓鬼使神差地說:「別人說失戀的人都會去剪頭髮。」

裴知味一時拿不准她說「失戀」是什麼意思——是終於把葉揚放下,還是剪斷和自己的……他揣測許久,不敢輕易開口。食不知味地吃完菠蘿包,結完賬,到伏苓跟他告辭,轉身,一步一步離去,裴知味方恍悟過來:哪一種又有什麼關係,不都是一個意思么?放下葉揚固然很好,若不是,不也證明——原來在她心裡,他們是「戀」過的?

他疾步上前,跟在她身後:「我送你。」

不等伏苓回應他加緊問:「你住哪邊?」

伏苓雙手插在兜里,笑笑:「難得出門,我還準備四處逛逛呢,回去又要幫忙帶孩子。」

裴知味跟在她身後,保持著半步的距離——手挽手並肩而行,那是上次來香港時他的特權。如今時過境遷,半步,好似是他和她現在,最好的距離。

他的目光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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