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人生別久不成悲

父母不放心她悶在房間里,在門上輕叩兩聲,伏苓起身來開門:「我沒事,真的。」

伏媽媽一眼瞟到大紙箱,問:「那是什麼?」

伏苓不吭聲,伏媽媽走進來,在紙箱里翻動兩下,立時就明白了。伏媽媽臉色一變,僵在那裡老半天,才說:「苓苓,我們說會兒話吧。」

「媽,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都知道,今天……我就是忍不住看看,沒什麼別的意思。我跟謝主任談過了,準備儘早動手術。」

伏媽媽拉她到床邊坐下,摸著她的頭笑笑:「話說來說去總是那幾句,我也知道你聽厭了。我要跟你說,前些天你住在裘安那兒,裴醫生來找過我們。」

伏苓抬眼瞥瞥母親,只是這事她早已猜到,所以沒有接話。

「他送了一筆錢過來,囑咐我們幫忙照顧你文阿姨和葉伯伯,還有,你的手術費。」

伏苓愣了一愣:「媽你沒收吧?」

「我收了。」

「媽!」伏苓差點站起來,又被伏媽媽按住坐下,她不解地問,「媽你怎麼能收這個錢?」

「因為總要有一個人來做醜人。」伏媽媽正色道,「看看你葉伯伯家裡,葉揚他爸病著,他媽媽退休工資也不高,當時給葉揚治病欠了多少債?原來有你給照顧著,現在你又生病要動手術——你別嫌你媽媽現實,你就當裴醫生做錯了事,當年如果事情沒瞞住,本來就該給葉揚家裡賠償。是,這話說得難聽了一點,用兒子的命換來的錢給老兩口養老,可你也不能因為講骨氣,讓葉揚他父母老來無著落呀?」

「那是葉伯伯和文阿姨的事,我們沒法替他們做決定。」

「我跟葉揚媽媽說過,你文阿姨的意思,是把這個錢留給你治病。」

伏苓頓時就急了:「她這麼說你就答應了?媽你怎麼能幹這種事呢?」

「你給我坐下!我是你媽!你就不能把話聽完再急?」伏媽媽也有些著惱,「你一進大學,就跟葉揚戀愛,那是個好孩子我知道,你們倆打從戀愛開始,就是奔著以後結婚過日子去的。我們兩家早早見過面,當時我跟你爸爸都特別高興——我們養你這麼大,不也就這點念想?好好讀書,找個好工作,嫁個好人家。葉揚的爸爸媽媽人也不錯,能嫁個好男人,沒有惡婆婆,媽對你的期望就這麼多。」

伏苓咬著唇不吭聲。

「後來出這種事,誰都想不到,我不是替裴醫生說好話,但是你看看他這表現,真像個壞人嗎?」

「媽我沒說他像壞人,我就是不想再跟他有什麼瓜葛,你把錢退給他或者給文阿姨。你要我別記著葉揚,等做完手術我換個城市工作;他是好人壞人,都跟我沒有關係。」

「苓苓,你別說賭氣的話。」

「我沒賭氣!」

伏媽媽也惱起來:「你還說你沒賭氣!我跟你爸爸,還有葉揚他父母,現在還有什麼盼頭?還不都是希望你好好的!你日子過成這樣,我跟你文阿姨拿著錢又有什麼用!」伏媽媽說著便哭起來,伏苓連忙示弱:「好好好,我不都答應了馬上手術么!」

「我們老家,人死了,要把死人的衣服、用具,都燒掉。你知道為什麼?是怕東西留著,讓活人記掛著!」

伏苓生怕媽媽趁熱打鐵要她把葉揚的遺物都燒掉,連忙扶著她進客廳:「我馬上就去做手術,我明天就去做手術!」

第二天伏苓就帶著父母去醫院排期簽同意書,謝主任給她安排了病房住下,交代了接下來要進行的一些指標檢測。

晚上伏苓打電話讓伏爸爸在家燉好湯,想第二天送到對面去讓裘安補補,誰知道——裘安竟沒能挺到「明天」。

出事時是夜裡兩點,裘安有大出血跡象,雖然醫院奮力搶救,可最終還是因為失血過多,離開了剛出生的女兒。

伏苓趕到對面時,趙啟明的父母抱著孫女,隔壁的產婦見這一家實在凄慘,幫忙給嬰兒餵了幾口奶,暫時讓她睡下。

趙啟明魔怔一般,等伏苓喊了他幾次才回過神來,第一反應卻是去抱孩子。他父母忙攔住他,勸他說孩子剛睡著,趙啟明開口叫了句「安安」,便哽在那裡說不出話。

裘安他們領證後,趙啟明的父母本挑了一個吉日準備擺酒,但裘安婚後很快就懷孕了,算著到日子時她已顯了肚子,不好穿婚紗。她說一輩子一次的事,一定要辦得漂漂亮亮的,而且能讓孩子參加父母的婚禮,也是給孩子的另一種禮物。

沒想到竟連這也沒等到。

而最糟糕的消息來自謝主任,他因意外左臂脫臼。伏苓一時蒙在那裡,伏媽媽率先反應過來:「那我們苓苓的手術怎麼辦?」

謝主任忙安慰說:「上海的閔教授做這個手術已經成功了,我跟他關係還不錯,等科室里事情安排好我就聯繫他,請他給伏苓做手術。」

禍不單行,等聯繫上閔教授時,閔教授剛剛查出阿爾茨海默症,並且短期內病情急劇惡化,徹底告別手術台。

因為短期內無法手術,伏苓只好先辦理出院手續,伏媽媽今天要去趙啟明家探視,約好晚一點來接她,沒想到袁鋒竟先到醫院來探他。

伏苓和袁鋒也有一段時間沒見面——大概就是從袁鋒搬家那天開始,袁鋒拎著一個塑料袋的水果,不好意思笑道:「我聽人說你還在醫院,就過來看看。」

「謝謝。」伏苓昨天在醫院裡碰到一個舊同事,猜想袁鋒是從她那裡得到的消息,「最近忙嗎?」

袁鋒想了好一會兒,不知道該答忙還是不忙,最後說:「還可以。」他把一袋子水果放在病床旁的柜子上,又從裡面摸出兩個蘋果揣兜里,「我路上吃。」

兩人聊了一會兒近況,袁鋒安慰她一定能儘快找到合適的醫生,不一會兒伏媽媽過來接伏苓回家,袁鋒便和她告辭。

袁鋒在醫院裡兜了一圈,晃悠到婦產科。

「跑到婦產科來幹什麼?前列腺有問題?那不歸我管,要我給你介紹醫生嗎?」

袁鋒心裡剛長出一點憐香惜玉的小嫩苗,聽到邰明明硬邦邦的幾句話,立刻都被掐滅:「我來看伏苓,順道過來看看你。」他從兜里摸出一個蘋果遞給她,「分你一個。」

邰明明上下打量他一眼,譏誚道:「你就買幾個蘋果去看伏苓?」

「有什麼問題?」

「你活在上個世紀呀?真土,活該你找不到女朋友。」

她一句話把袁鋒噎在那裡,袁鋒又把那個蘋果摸回來:「我買點水果也跟找不到女朋友有關係?」

「當然有關係!」

「有什麼關係?」

邰明明白他一眼:「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我時間寶貴!」

「我請你吃飯?」

邰明明本想反問「你為什麼要請我吃飯」,但想到有袁鋒這樣的愣頭青陪著,也總比沒人說話強。她點點頭說:「我要吃比薩。」

袁鋒一愣,沒想到邰明明要求這麼低:「必勝客?」

邰明明遞給他一個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收拾好桌子,下樓取車出來:「我說吃比薩,你就只知道一個必勝客!」

「那,」袁鋒把已蹦到舌尖的另幾個比薩快餐店的名字咽回去,「該去哪兒?」

「跟著姐姐走,沒錯的。」

邰明明載著袁鋒過南湖,袁鋒心想這一帶都是高檔餐廳,摸摸口袋,慶幸自己帶了信用卡。不料邰明明拐過彎,往附近一所大學開過去,停下車後,邰明明把他帶進一間人聲鼎沸甚至很難稱為「西餐廳」的地方。

袁鋒設想邰明明會去的一定是地板光可鑒人藍眼珠金頭髮的廚師戴白帽的waiter順便還有人拉小提琴的高檔餐廳,沒想到這裡一眼望過去都是人,七八條長桌並列搭著,客人都坐在兩旁的高凳上。吃的倒確實是比薩,只是直徑比袁鋒平時叫的外賣大至少一倍。

店裡客人多,只能自己找位子,邰明明拽著袁鋒往裡鑽,找到見縫插針的兩個位子。袁鋒還沒來得及抗議「男女授受不親」,已被邰明明一把塞進去坐下,然後邰明明拐到另一側坐下來:「怎麼,怕吃不完?」

袁鋒從震驚里回過神來:「怎麼可能!我一個人就可以搞定一個!」

「那就好,我每次來都吃不完,有點浪費。」

邰明明點了一個沙丁魚比薩,趁著等餐的工夫,袁鋒四下張望:「這裡怎麼這麼多外國人?」

「老闆是義大利人,這裡的比薩比較正宗。」

等他們的比薩上來時,袁鋒仍對那碩大的尺寸咽了咽口水,切下一塊入口,香松酥軟,芝士放得也足,與平時吃過的比薩簡直天壤之別。袁鋒卷著舌頭連說兩句「真好吃」,側頭瞥見邰明明的白眼,連忙放下雙手,開始細嚼慢咽。

其實邰明明也是大口吃,但不知為什麼,袁鋒就是覺得邰明明的吃相是大方做派,而自己的狼吞虎咽則像是一輩子沒吃過好東西的土包子。他正自慚形穢時,邰明明又添上一句:「你這件風衣穿多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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