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下班時被一位患者纏問,耽擱了時間,等裴知味趕到湘君樓,推開包房門,只見一桌肅然,袁鋒咧著嘴給他使眼色,也看不出他究竟要表達什麼意思。秦晚舟板著臉,對面一對夫婦也板著臉——裴知味估量著這便是伏苓的父母了。伏苓無奈望向他,微不可察地搖搖頭,又撇撇嘴,看來在他來之前,她父母和秦晚舟已有過一段不那麼愉快的對話了。
伏苓的母親先開口,卻只朝向伏苓說:「你要我們再等等,現在人也到了,我們面也算見過了,那就先告辭吧。」
一旁伏爸爸搖搖頭,跟著伏媽媽起身,一邊拍拍伏苓的肩膀,示意她跟上。袁鋒這邊幫忙擋住伏家二老,裴知味那廂反手鎖門,皺眉向秦晚舟問:「媽,你又說了什麼?」
秦晚舟臉色亦很難看:「你看你年紀也不小了,做事還這麼衝動,沒你爸爸看著,你總要鬧出點事來!」
「出什麼事了?」
「你跟伏苓認識才多久,怎麼就這麼急著結婚?她父母連你的名字都沒聽說過,也不知道自己女兒生病,說話還這麼難聽,我好心好意——」
袁鋒招架不住伏媽媽,在一旁又是使眼色又是揮手,裴知味跟上來勸伏媽媽坐下,口裡不停叔叔阿姨的問候。他看出來伏爸爸態度較為緩和,主心骨在伏媽媽這裡,所以忙不迭來向伏媽媽道歉。
伏爸爸臉色雖不好,倒不似伏媽媽那麼怒形於色。伏媽媽一見裴知味來賠不是,氣勢登時就上來了,話是對著裴知味說,眼睛卻睃向秦晚舟:「裴醫生,你是醫生我沒叫錯吧?既然你是醫生,聽苓苓說還是心臟科的,那苓苓的病,想必你比我們都清楚。我們事先確實一點也不知情,我們家沒有做醫生的人,她也沒生過大病,我們從來沒往這上面想過。所以這件事上,也談不上誰坑誰誰騙誰的問題。」
她語氣嚴厲,裴知味賠笑道:「結婚這種事,哪有什麼坑啊騙的,我媽她就是這個性格,我代她跟你們賠個不是。」
秦晚舟聽裴知味道歉,也不說話,只別過臉去表示不滿,以示教養風度。
「話不能這麼說,今天我們也算是對親家——現在雖說不像過去,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雙方父母基本的尊重還是要有的。」說到這裡伏媽媽忽頓一頓,又冷笑一聲,「你媽媽的話,倒也在理。你父親過世了,剩下你們母子倆,感情自然深厚,將心比心,我們都是為人母親的,她說得很對。這場婚事確實沒有談下去的必要,剛才我跟你媽媽也是這麼說的。苓苓一定要我們等你過來,現在你過來了,我們把話也談開了,裴醫生你說是這個理吧?」
裴知味滿心焦急,他這裡道歉,秦晚舟那邊冷哼拆台,伏媽媽雙目炯炯,逼著他答話,可他壓根就不知道兩家長輩都談了些什麼,又怎麼個「談開」法,實在沒法回答。他側目朝伏苓求救,伏苓只好提示道:「我還沒來得及告訴我爸媽要手術的事。」
這下裴知味才回過神來,敢情伏家父母歡歡喜喜來對親家,秦晚舟當頭一棒就斥他們隱瞞女兒病情——其實伏苓原本是想瞞過去,不讓父母替她空擔一次心。誰知秦晚舟一見她父母,殷勤周到得讓她父母都有些莫名其妙了,問她父母有無退休,現在家住何處,退休後有什麼休閑娛樂,可有什麼長遠打算,如此等等。
伏媽媽心中納悶,偷偷把伏苓叫出去,問:「她這兒子不是有什麼身體缺陷吧?」伏苓當然更詫異了,明明頭些天秦晚舟還沒好臉色的,今天怎麼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她想不明白,但秦晚舟和她父母聊著聊著,她也就慢慢明白過來——因為秦晚舟一直在把話題往她父母往年生活和雙方親戚那邊引,果然沒多久就聊到她那位姨婆身上,伏爸爸嘆說:「人生最悲痛的三件事,莫過於少年喪父中年喪妻老年喪子,她這姨媽倒是趕上了兩樣,中年喪夫,老年喪子。前兩年走的時候,昏迷了好幾天,親戚們來看她,只要是和她兒子差不多年紀的,都抓著人叫她兒子的名字。」伏媽媽也搖頭道:「白髮人送黑髮人,真是想想都傷心,人說養兒防老,她這——唉!」
「你們二位真是明白人,我想來想去,都不知道怎麼開口,既然你們也都清楚養兒防老,那又怎麼忍心讓我兒子將來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呢?」
她一句話便把伏爸伏媽都給鬧蒙了,伏媽媽老半天才回過神來,問伏苓:「你們這是怎麼了?」
伏苓咬咬牙,問:「媽,我們家裡,還有什麼親戚是得過心臟病的嗎?」
「你——」
「我六月份做身體檢查,心臟有些問題,可能要做手術。伯母聽說姨婆家表叔也是心臟病猝死,所以想知道……我們家是不是還有其他人,也得過類似的病。」
伏媽媽顯然無法接受這個信息,雙手緊緊抓住伏爸爸的手腕:「崇山,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
不等伏爸爸介面,秦晚舟搶先道:「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伏苓你誤會了,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我聽袁鋒也說了,你在單位上一直都很踏實。我也絕對不是嫌棄你們家女兒,只是將心比心。想必你們也知道,我愛人原來也是醫生,一年到頭,從來沒能在家待超過十二小時,家裡大大小小的事,都是我忙前忙後地操心。你們看伏苓現在的情況,這是需要人照顧的,這他們倆要結了婚,她怎麼受得了這樣的操勞?」
見伏爸伏媽都沒說話,秦晚舟頓頓後又說:「不瞞你們說,我是真挺喜歡伏苓這孩子的,我見她第一面就喜歡她。我這個兒子,從小到大都特別聽話,從沒跟我和他爸鬧過一次脾氣,就這麼一次。我也知道他們感情好——他原來談朋友,有談過兩三年都沒提過結婚這話的,我聽說伏苓和他認識還不到一年……我們都是過來人,年輕的時候,誰沒個衝動的時候?我們做父母的,這種時候,格外要給子女把好關。我知道我這樣說,弄得好像是一聽說伏苓身體不好,就怕背負擔似的——你們要是這樣想,就真是冤枉我了。」
秦晚舟說話字正腔圓的,平和卻有力,語速雖慢,卻不給人一點插話的餘地。
「你們真是不知道我多喜歡伏苓這孩子,昨天我還跟兒子說,要倒回去三十幾年,我寧願沒有他這個兒子,也想生一個伏苓這樣的女兒。突然出這種事,真是無妄之災,要是你們不嫌棄,我情願收她當乾女兒,將來她要嫁人,我給她準備嫁妝;要是沒個合適的,我和愛人原來多多少少也攢了些錢——」
說來說去,歸結起來,無非是一句話。
她情願付出所有,也不願意讓裴知味娶伏苓。
裴知味舔舔唇沒接話,伏媽媽繼續道:「我剛才跟你媽媽說過的話,現在也不妨跟你重複一遍。伏苓她不缺乾媽。」伏苓插嘴道:「他見過乾媽,還幫乾媽買過幾次葯。」伏媽媽聞言一愣,問裴知味,「那你也知道——」
「我知道。」
伏媽媽一時怔住,她早做好女兒很難嫁出去的準備,裴知味來之前,她跟秦晚舟說:「我們伏苓不缺乾媽。你說父母要把好關,這句話很對,我也要給女兒把好關,不然嫁得不好,那是要坑我女兒一輩子的!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伏苓讀書時有個男朋友,在學校為了救一個爬到房頂的小孩,掉下來時踩空了,被電線杆刺傷了肝臟。按你的說法,他們那會兒年紀小,也沒談婚論嫁,什麼都做不得數。三年後那男孩走了,我女兒這三年里,沒有說過一個要分手的字。我女兒就算現在身體不好,可她人品本性是不打折的。你放一千個一萬個心,我決不會把女兒嫁進一個會看輕她的家庭。至於生病養老,你更不必操心,那男孩的父母雖然沒讀過太多書,都是本分老實的工人,可他們知道做人是講良心、講情義的,我們四個老頭老太,總養得起一個女兒!」
秦晚舟的態度實在讓她惱火,每一句話都說不嫌棄,實際上是每句話都在嫌棄——可現在發現裴知味更早知道伏苓身體出了問題,也知道葉揚的事,還肯打電話給雙方家長來商量婚事,倒真是誠意十足,讓伏媽媽不知道如何開口。
可秦晚舟的話實在氣煞人,伏媽媽回想方才她那一副知書達理循循善誘的模樣,口氣便又強硬起來:「我想,裴醫生對你媽媽的態度,應該比我們了解得更清楚才是。談戀愛是兩個人的事,結婚是兩個家庭的事,」她握握伏苓的手,「這件事,是你們太衝動了。」
這番話一吐伏媽媽胸中惡氣,說完後竟心平氣和許多,秦晚舟臉色十分難看,但強忍著沒有發作。伏媽媽拍拍裴知味的手:「話都說到這份上,今天的飯再吃下去也沒意思,你還是讓我們先回去吧。」
伏苓深深望裴知味一眼,沖他偷偷點一點頭,示意裴知味讓他們先回去,不然在這裡繼續吵下去,只會適得其反。
裴知味稍稍退開一步,卻在伏媽媽拉開門時說:「阿姨,我不太同意你剛才的看法。你說結婚是兩個家庭的事,在我看來,結婚就是兩個人的事。我未娶,伏苓未嫁,我們雙方自願結婚。我們請兩方家長見個面,是一種儀式也是一種尊重。除此之外,我不希望這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