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原來你什麼都不想要

裘安望著她的眼神越來越羨慕——她本就常陪裘安去產檢,所以自己身體出現問題的事便沒有瞞裘安,兩人一同去醫院也方便照應。裘安看裴知味忙成那樣還見縫插針地抽時間陪她挂號問診取葯,言語間的羨慕溢於言表,甚至進一步顧影自憐傷心自己大著肚子也沒見趙啟明收斂多少。

幾乎每次去醫院裘安都要叨叨一遍,裴知味如何百里挑一千里挑一萬里挑一,這樣不離不棄的男人多麼難得……誇完裴知味她還要贊伏苓,感慨前些年她過得那樣苦,如今也算守得雲開見月明。

伏苓被裘安誇得簡直要抬不起頭來,她一貫認為裘安的生活像在完成任務:因為大家遲早都要結婚,所以她也就找一個人結婚;因為男女結婚總為生殖繁衍,所以她也順理成章結婚生子……她記得裘安說要辭職做全職主婦的時候,她險些當場和裘安翻臉,現在她又比裘安驕傲多少呢?

趙啟明需要一個妻子,裴知味也需要一個妻子。裘安辭職的理由是養胎,她辭職的理由是養病——這樣說起來,裘安的生存狀態甚至比她更站得住腳,因為裘安至少還懷著趙啟明的孩子,她對那段婚姻是有付出的。而伏苓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自己能為這段婚姻關係做些什麼,因為,裴知味說他什麼都不需要。

裴知味不需要她掙錢;照這半年的情形來看,他能在家的時間不多,甚至也不需要她怎樣花心思照顧他;很多人是為結婚生子完成任務,他似乎也有一半並不在乎……反而裴知味為她做的,已讓她無法承受。

伏苓打辭職信那天裴知味就把工資卡扔給她,說是在這裡吃吃喝喝半年也沒交過搭夥費不如以後讓她管賬,她以為裴知味是看她要失業幾個月所以稍稍照顧一下她的生活,結果去銀行提自己的存款時順手一查賬,很是嚇了一跳。原來裴知味吃住開銷低,第一不花錢第二不理財,工資卡里幾年的工資幾乎沒動過,累積下來的數額,對伏苓來說,真可算一筆巨款了。

現在她最想知道的就是裴知味對她有什麼要求,這問題思來想去,裴知味的要求就是沒要求,可是沒要求似乎就是最大的要求。

晚間無事可做,把地拖過一次又一次,傢具擦過一次又一次,連熱水器里的水都燒過一遍又一遍。伏苓恍然發覺,她唯一能為裴知味做的事,大概也只有在這樣的夜晚,幫他燒好洗澡水,準備好飯菜,然後等他回家——真像傳統家庭婦女。

裴知味到家時她恰好把給他準備的晚餐又重新熱過一遍,口蘑菜心、滑藕片、紅燒鯽魚,都是家常菜,外加飯後的冰鎮綠豆湯。裴知味吃飯,她就坐在沙發上跟他講今天一天發生過的事——交接工作做到什麼程度,主管有沒有刁難她,她盡挑些有趣好玩的講,她一邊形容他一邊笑。

氣氛好得像老夫老妻一樣。

伏苓被這突如其來的念頭嚇了一跳,一時住了口,裴知味見她老半天沒吭聲,抬頭問:「怎麼不說話了?」

「沒什麼,好像都是我在說。」

裴知味笑笑,半晌後又說:「以後太晚就別做了,我在醫院也能吃。」

「反正我也沒事做,」伏苓突然想到什麼,「是不是……不好吃?」

「不是,」裴知味望望她,欲言又止,臉綳得死緊,眼神里卻好像經歷了一場天人交戰,最後看看茶几上那幾盤菜,有點戀戀不捨的模樣,「時間早你就做吧,我明天把最近的值班時間錶帶回來,晚的話你就先睡吧。」

伏苓這才放下心來:「幹嗎這麼客氣。」

她聲音里不經意沾上一絲撒嬌的味道,裴知味沒說話,只看到茶几玻璃下她雙腳一晃一晃的。夏天越來越熱,她怕空調風,所以穿得清涼,藍底碎花的棉質睡衣,手抄在腿下枕著,膝蓋上還露出一截白皙,一雙小腿更是有一下沒一下地蕩來蕩去。裴知味忽覺口乾舌燥,端起綠豆湯便囫圇往下灌,伏苓冷不丁問:「裴知味,你,你要不要,你,你需不需要我愛你?」

裴知味訝異地瞪著她,伏苓又試圖解釋,她本意不是想這樣問的,但說出口不知怎麼就變成這樣。她平時說話還是很利落的,現在解釋起來卻顛三倒四,竟連白天胡思亂想的那些跟趙啟明裘安的對比都攤到裴知味面前。費了半天工夫,裴知味總算明白她的意思——他為她設想得太周到,而她無以為報,既然他一不差錢二不要孩子,那她似乎只剩下感情這樣東西,可以勉強作為回報。

可惜她越說越亂,最後乾脆住口,像做錯事的學生垂著頭,一句話不敢說,偶爾抬眼偷瞟他神色。裴知味臉色鐵青,摔下碗筷:「你想怎麼磕磣自己我無所謂,你別侮辱我,我對你這種感情沒興趣!」

撂下這一句後裴知味甩門而出,伏苓回過神來,衝到窗口伸長脖子往下望,正見裴知味衝出她這一單元的大門,氣咻咻地消失在夜色里。

伏苓趴在窗口,老半天才想明白裴知味只是人衝出去,那輛車還好好地停在樓門口的小道旁,再看看家裡他外套、手機都在,連忙披上衣服,抄起鑰匙下樓去找他。

尋到裴知味時他正站在小區里一家水果攤旁,背著手,凶神惡煞的,攤主熱切地問:「西瓜要不要來一個?」

伏苓想起袁鋒說的裴知味買西瓜的故事,嗤的一聲笑出來,裴知味冷著臉:「有什麼好笑的?」

「袁鋒說你特別會挑西瓜。」

攤主仍在熱情地推銷,一個接一個地問他要這個還是要那個,裴知味也不聽攤主的推薦,自顧自地抱起一個西瓜,像在醫院問診一樣叩起來,最後挑定一個:「這個。」

一刀下去剖成兩半,聲音清脆悅耳,瓜瓤紅得恰到好處。攤主贊了一聲,拿保鮮膜覆好裝袋遞給裴知味。裴知味拎起西瓜往回走,伏苓顛顛地跟在身後:「你真的會呀?」

裴知味斜她一眼,也不理她,只繼續往前走。

伏苓又討好問:「我手機上還有個挑西瓜的程序,你要不要下次試試?」

裴知味冷哼一聲,回到家把西瓜扔進冰箱後臉色才緩和下來:「我不是想跟你發脾氣,」他確實也並不想和伏苓吵架,甚至於他自己也不知道剛才究竟是生什麼氣,只那一剎那怒火無法遏制。他又知道伏苓現在心理壓力大,所以不願和她吵,乾脆自己出來消消氣。他停頓良久後才說,「我知道自己工作忙,不可能準點上下班,讓你辭職是為了好好休息安心養病,不是為了讓你悶起來胡思亂想。況且你跟誰比不好,你跟裘安和趙啟明比,他們倆完全是把家當成——」他倏地住口,像觸到什麼禁忌一樣,半晌後口吻溫和下來,「我們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不就行了,你想那麼多幹什麼?」

伏苓自覺理虧,裴知味現在這麼忙,還要花時間照顧她的情緒,實在令她慚愧。裴知味沖完澡出來,她便立刻偎上前幫他揉肩捶背,按了沒兩把就被裴知味拖上床,命令簡潔:「睡覺!」

裴知味的睡相頗為怪異,他總把伏苓整個人裹在懷裡,伏苓不得不蜷成一團,如嬰兒在母體的姿勢——好像他一定要抓住些什麼才能安心似的。夏天夜裡熱成這樣,他也樂此不疲,卧室里開了會空調把溫度降下來,伏苓心裡仍燥得怦怦跳,扭來扭去好久都睡不著。她以為裴知味早累得睡著了,不料許久後他像說夢話般輕嘆說:「我跟趙啟明不一樣。」

他輕飄飄的一句話把伏苓整顆心都提到嗓子尖來,再差一點就要撲通撲通地躥出來了。誰知他說完這句就沒了下文,伏苓提心弔膽許久,一時喜一時憂,她想大概真是心臟出了毛病,所以跳成這樣,讓她都分不清楚自己究竟為什麼喜又為什麼憂。

她無端又想起他說的那句話,她知道他在氣頭上的話是當不得真的,然而這句口不擇言的話到底透露出他內心深處的意思——他並不在乎她的感情是否放在他的身上。

其實白天她不只胡思亂想了裘安趙啟明的那些事,她心底也曾經鑽出過另一個念頭——也許,也許他真的有一點喜歡她呢?

伏苓知道裴知味並不如表面上那樣淡漠,比如他說從不對患者投入任何感情關懷,但有一次他回家來臉色很差——一個住院頗久的小孩,活潑得很,醫生護士都很喜歡,手術當時成功了,幾天後卻死於併發症。

可見裴知味也是有感情的。

可是她實在拿不準裴知味的心思,拿到體檢報告時她一味只想躲,以為任何男人都不可能接受自己妻子心裡對另一個男人念念不忘,所以拿葉揚來拒絕他,這理由足以讓裴知味這樣驕傲的人永不回頭。誰知裴知味渾不當一回事,連她保存的葉揚遺物被他翻到,他也一點沒有要追問或想要她解釋的意思。

原來她問過他是不是真喜歡上她,第一次是玩笑的口氣問的,他答得很順溜;第二次是想激他走,誰知他軟硬不吃;現在,無論如何,她沒有勇氣,也沒有必要再問第三次了。

伏苓把工作交接得差不多,才給大項目組內成員發告別信。袁鋒一收到郵件就躥到她這邊來,急急問:「怎麼突然辭職?準備跳槽嗎?下家哪裡?」

沒等伏苓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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