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帶裴知味去《月滿軒尼詩》里張學友和湯唯常去的檀島茶餐廳，學電影里的人點咖啡蛋撻和奶茶，再來一份牛油菠蘿包，點完單她便搶先道：「不許說奶茶有害健康！」
裴知味好笑，搖搖頭道：「這幾天都隨你，」見伏苓眉開眼笑他又問，「這裡又拍過什麼電視？」
來的路上伏苓一直都對照地圖，比比畫畫告訴他說這裡大概拍過什麼電視劇，那裡又是什麼經典熒幕情侶在什麼戲裡的表白或分手場景。現在又是這樣，小小一塊咖啡蛋撻，她就吃得無比享受，還閉著眼睛，陶醉得跟什麼似的。裴知味忍不住諷刺道：「在明星拍過戲的店來吃蛋撻，會多長二兩肉嗎？」
伏苓猛地睜開眼，惡狠狠道：「你這種人，就不應該吃飯，每天打兩瓶葡萄糖維持生命就可以了！」
她一直處於很興奮的狀態，拿著她做的極詳盡的攻略，跟他說「哎呀你看這個紅燈籠，加連威老道在××電視劇里出現過」、「很多搶劫的案子都是在這條地道里拍的！」、「陳小生在這個天橋柱子旁唱過生日歌」、「你看廟街這些唱戲算命的攤位還都在！」或是「×××就在這家警署工作！」
裴知味很疑惑：「沒聽說你這麼喜歡看港劇呀，你最近不每天都在家看《豪斯醫生》？」
伏苓愣了愣，笑笑道：「都是大學時候無聊看的。」
說完這句話後她就沉默了，沿著路走了很久都沒再說話，倒是裴知味先問出來：「跟他一起看的？」
伏苓點點頭，深呼吸一口氣，聳聳肩笑：「那時候就想，畢業後要攢錢來香港玩，然後逼他學電視劇里那些男主角在每個地方都表白一遍。」
那是她以為未來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當時他們卻不以為有什麼特別。上蒼並沒有給她突然襲擊，恰恰相反還給了她足夠的緩衝時間。然而，那一天真正來臨時，她依舊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太陽東升西落，城市照常堵車，整個世界似乎沒有任何變化，只是她失去了他。
彷彿全世界在一瞬間變得荒蕪。
彷彿她的時間將永遠停留在他離開的那一天，往後的浮世變遷滄海桑田都再與她無關。
在那些一起設想過的未來里，香港是一個遙遠的城市。現在，當她置身於這座城市時，才發現任何空間都是可以跨越的。
無法跨越的是時間。
裴知味也忍不住笑，笑過後卻又訕訕的，他很有些好奇伏苓原來的男朋友是怎樣的人，又在心裡忍不住說服自己——回憶美好，也不過是因為，已經是回憶了。
就不信他們當初不吵架！
他努力調節氣氛，便問：「那我們現在走的地方，拍過什麼戲？」
伏苓先辨認了一下所在位置，往前幾步找到一座效仿古羅馬和希臘設計的圓頂建築，指著樓頂的雕像道：「最高法院，不過1997後叫立法會大樓，很多律政片都會拍這裡的，《壹號皇庭》里插曲部分總會拍這個雕像，」她又皺皺眉道，「我不記得這個雕像叫什麼名字了，好像是正義女神。」
裴知味抬頭仰視片刻後說：「Themis，正義女神泰美斯。」
伏苓訝道：「你不看電視劇怎麼會知道？」
裴知味攤攤手：「我看書，我有文化。」
伏苓嗤的一聲——袁鋒講過裴知味如何自戀的笑話，據說裴知味夏天時去買西瓜，從來不讓攤主挑，一定要自己掂起西瓜，像在醫院診斷病人一樣裝模作樣地敲敲，聲稱「不會挑西瓜的醫生都不是好大夫」，奇就奇在，他還真就沒買過一個不熟的。
「好，有文化的裴醫生，正義女神為什麼要蒙著眼睛，她既然立在這裡，如果閉上眼睛，不就看不見事情的真相嗎？那還怎麼做裁決？」
「泰美斯女神右手握利劍，左手提天平；天平象徵正義、公正和平衡；利劍表示剷除罪惡。蒙著眼睛，表示在裁決的時候不考慮種族、階級、性別，一視同仁，公平對待。法庭上的裁決，只能根據所有合法的證據來判定，而不是由正義女神，親臨人間窺視每一件事的發生過程。」
伏苓恨得牙根痒痒，她看港劇也很有些年，只知道這是一個正義女神，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麼是蒙著眼的，沒想到裴知味居然說得頭頭是道。她撇撇嘴不服氣地問：「你怎麼會知道這個？」
「看書的時候偶爾看到的，因為覺得……法庭和醫院有一點類似，所以就記住了。」
「有嗎？」
「法庭只能根據證據和法律條款來裁決，要完善法規，而不是寄希望於正義女神時時刻刻雙眼圓睜洞察一切；醫生也是一樣，不能對病人做道德判斷，不能根據他的品行、貧富、階層等等來判斷他是否值得救治。」裴知味雙手插在口袋裡，見伏苓一臉崇敬。
裴知味摸摸伏苓的腦袋，一臉惋惜地說：「少看電視多看書。」
眼看伏苓就要變臉，裴知味忙錯開話題問：「有什麼電視劇的主角們在這裡表白過嗎？」說完他又自問自答道，「不過在這種地方表白也太奇怪了吧。」
「呃……」伏苓一時也想不出來，翻開攻略核對後訕訕笑道，「你還真說對了，你看這裡的圓柱，這可是經典的拍擦肩而過的地方！《壹號皇庭》里陶大宇和他的極品前女友就是在這裡分手的，還有《天涯俠醫》里梁詠琪客串了一個角色，在那邊馬路上出車禍。唔，好像真不是什麼好地方。」
念完後伏苓自己都滿面黑線了，裴知味亦頗汗顏，只好拽伏苓到中環去逛街，熱鬧一點的地方，至少不會把氣氛搞得這麼詭異。裴知味原以為按伏苓做得如此細緻的攻略，怎麼也得囊括幾家有名的餐廳，沒想到伏苓記下地址的全是各式茶餐廳，外面的吃完了，就回灣仔再吃。
灣仔的吃食極多，遍地茶樓茶餐廳，價錢便宜，味道又正。裴知味心裡其實也覺得好，卻忍不住要笑伏苓不會享受：「你真容易滿足，又好養。」
「我本來就很好養，你聽說過經濟適用男吧，我絕對可以算經濟適用女了，」伏苓和裴知味認識的時間長了，最初那種特別文雅特別乖巧的偽裝便早撕了下來，學得裴知味一點皮毛的自戀功夫，「養我吧養我吧，你看有幾個人吃叉燒包能吃得我這麼開心。」
還真是……裴知味忍不住笑，她吃得歡快，一側頭，耳邊幾縷頭髮落下來，他連忙伸手幫她撩起來。她愣了愣抬起頭，看著他落在耳畔的手，一邊咀嚼一邊抿著唇朝著他笑，唇邊兩個小小的酒窩又若隱若現地漾開來——像一顆石子投入水中，然後一層一層的漣漪，隨風飄蕩開來。
老式的餐廳，放著許多年前的粵語老歌。
「梨渦淺笑，可知否奧妙，寂寞深鎖暗動搖，魂消魄盪身飄渺，被困擾，怎得共渡藍橋。梨渦輕照，映出花月調……」
裴知味對這種老式的粵語歌毫無了解，唯獨這一首，他幾乎能跟著唱出來。曾來香港做手術，一位羅姓商人兒子早逝，留下一個孫子，卻是重度肺動脈心瓣膜狹窄。他過來做手術，羅先生親自來接，恰恰聽到這首歌，聽得人心旌動搖。問是什麼歌，羅先生也愣了一下：「幾十年前的老歌了，還是我和太太戀愛時流行的。」
羅先生家住太平山上，千金一擲只求幼孫平安，事後百般酬謝，裴知味只按正常外出手術計費。等裴知味回到醫院，沒幾天就收到羅先生寄來的唱片，已經絕版。
那張唱片聽到爛熟，往往在醫院碰到各種令他氣憤難平的事，晚間無法安睡，便拿那張唱片來催眠。
現在回想起來，難道就因為這個，讓他在第一次見到伏苓時，生出那種魂銷骨蝕的感覺？
裴知味知道伏苓開玩笑，於是也笑著說：「好，每天給你燙兩棵白菜吃就夠了。」
口裡這麼說著，裴知味心裡卻想起謝主任勸他早點結婚定下來的事，他忽然覺得——結婚似乎也不是很糟糕的一件事。
邰明明也說過要盡量照顧伏苓的情緒，尤其近期感情方面不要有什麼波動。
只可惜，結婚定下來這種事，對眼前這個女人來說，似乎不能算安撫，而應該算驚嚇吧？
伏苓微嘟著嘴，討價還價，要求在兩棵燙白菜外，多加一塊豆腐。
「明天去什麼地方？」
伏苓微皺起眉：「想去太平山頂俯瞰維多利亞港，可是聽說人很多，還要坐纜車上去，我有點恐高，在想是不是好好休息然後晚點過去。」
「太平山？」
伏苓點點頭。
裴知味腦子一轉，立刻有了主意。晚上伏苓洗完澡，趴在床上等頭髮自然風乾——裴知味不知道伏苓為什麼有這習慣，只好拿毛巾幫她裹頭，她還哼著不知哪裡的小曲，揚揚得意地享受裴知味的服務。
「明天我們去太平山上人少的地方。」裴知味一副漫不經心的態度，「我有朋友住那邊，剛才我給他打了個電話，他請我們過去做客。」
「哇——」伏苓猛翻過身來，以比任何時候的體力都要好的姿態，完成一個仰卧起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