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希波克拉底的誓言

周六伏苓果然沒工夫應酬他,裴知味一個人坐在伏苓的小客廳里,整個人如同西北高原上三個月沒見過一滴水的黃土地一樣—— 皮都快裂了!

不就一個女人么,有什麼了不起?裴知味有的是辦法讓自己鎮定下來,早上伏苓出門的時候,他原想諷刺她兩句的。

伏苓這麼坦然地去相親,要麼說明她沒把相親當回事,要麼說明她沒把你當回事——她都沒當回事,你還在這裡吃閑醋,丟不丟人?

到晚上伏苓回來了,鑰匙轉動的那一刻,裴知味終於發現,他不管念多少咒,想多少紅粉骷髏,心裡還是想著她的。

伏苓一臉睏倦,是那種迫不得已應酬後的睏倦,所以他也用盡萬般手段來取悅伏苓。到最後伏苓皺著一張臉說「裴知味你別鬧了」。

這樣的話很久前她也說過一次,那還是他們頭一回的時候,她沉醉欲眠,他偏要吻她,她推開他的時候說「豬頭別鬧了」。

這一回,她說的是,「裴知味你別鬧了」。

悲欣交集。

午夜時分伏苓醒了一回,裴知味側著身子,目光灼灼地望著她,伏苓嚇得心臟險些停跳:「你玩午夜驚魂嗎,會嚇死人的!」

裴知味過得很滿足,然而周一到了醫院,看到小卞他又渾身冒火,左思右想後他決定暗示性地向他攤牌。

他陰著臉,小卞也戰戰兢兢的,老半天后忍不住問:「裴主任,有什麼事嗎?」

裴知味一臉冰霜:「聽說你最近很閑?」

小卞一臉茫然:「沒有啊,昨天我還在家準備德語考試呢,你不是說……」

「我說讓你進修你他媽的還有工夫在這裡給我談情說愛?」裴知味一揚手把桌上的文件都掀起來,小卞被他這樣嚇傻了,他印象里裴主任從來沒有罵髒字的時候,再難纏的病患,他那張北極寒冰臉一拉就能讓人凍住;再艱難的手術,他都像機器一樣完成得一絲不苟……什麼時候罵過「他媽的」?

小卞腦子裡靈光一現,猜測到問題關竅所在,心裡忙不迭地怨文阿姨:「裴主任,我也不想去,可是文阿姨一個勁地勸我——您看,是不是什麼時候您和伏苓,不,伏小姐,你們跟文阿姨明說了,這不就不用我陪綁了。」

裴知味脖子上青筋一跳一跳的,小卞再三表忠心後才敢跪安告退。

卞醫生和伏苓的事到這兒就算黃了,裴知味沒去打聽究竟細節如何,反正這周末伏苓乖乖待在家。裴知味心情大好,親自下廚給伏苓做早餐,端到她床頭,一口一口地喂她:「出去逛街?」

裴知味很久沒逛過街,步行街上人流如織,遠超他的想像。伏苓看得多試得少,被他逼著四處試,一定要她點頭採買下一整套才肯罷休。他自己也置辦了幾件,因為他覺得臨時買的意義不一樣,臨時買的,也可以臨時丟掉。

他一路逛下來也沒喊累,伏苓大為詫異,印象里男同事都不喜歡陪老婆逛街,幾乎每次節後都有人吐槽老婆血拚起來多麼可怕。裴知味這麼識情上面,真是太值得懷疑,伏苓沒忍住問:「你逛街很有經驗的樣子嘛,經常陪女孩子們逛街?」

「是啊,你是第二百三十七個!」

冤家路窄,裴知味帶伏苓去取車時,好巧不巧又撞到邰明明,身旁一個男人,提著她掃貨的成果。他還沒打招呼,那男人轉過身來,卻讓他和伏苓都愣住了。

「袁鋒?你怎麼——」

袁鋒的目光卻死死盯在伏苓身上——他去電腦城買鍵盤,碰到邰明明,被抓了壯丁過來。邰明明說裴知味有了新歡,他還不信,誰知竟撞個正著!

更沒想到的是,居然是伏苓。

裴知味勾著伏苓的手,那神態姿勢,說不是一對誰都不會信——伏苓半個身子貼在裴知味身上,一副沉醉其中的小鳥依人模樣;更令人稱奇的是,他那個常年面部肌肉僵硬的表哥,居然在笑!

袁鋒有一瞬間懷疑表姨第二胎生的是不是雙胞胎,裴知味一定有個孿生哥哥或弟弟。身旁邰明明還拍拍他肩膀:「你看,我說你還不信……咦,你們認識?」

裴知味很快換臉,皮笑肉不笑地和袁鋒點點頭,倒是伏苓禮節周全:「邰醫生你好,袁鋒你也出來逛街?」

袁鋒回過神來,扔下手裡一堆包,二話不說衝上來揪開裴知味就給了他一拳。裴知味臉上結結實實挨了一拳,不還手,卻轉頭去看伏苓,袁鋒再要動手,邰明明已趕過來扯住他:「你幹什麼?」

裴知味唇帶揶揄:「他不是為你動手。」

伏苓一臉尷尬:「袁鋒,你別這樣。」

袁鋒仍氣咻咻的:「我跟你講,他不是個好東西,他都是騙你的,你別上當。你別看他人模人樣的,其實他就是個——」

「我知道,」伏苓一口截住他,眼神里卻是哀懇之色,「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你說的我都知道,真的。」

邰明明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一邊把袁鋒往後拉,一邊跟裴知味說:「我那裡有個病人要找你看看,昨天找你的時候你好像在手術,後來也沒回我。」裴知味想起邰明明昨天下午給自己打過電話,當時他在上手術,出來後想撥回時伏苓的電話又進來了,他便沒顧上那麼多。他點點頭,伏苓忙著把他往車裡塞,等上了路,伏苓才問:「邰醫生,就是第二百三十六號吧?」

裴知味愣了愣,笑著嗯哼一聲。

伏苓撇撇嘴,又說:「我上次就懷疑了,原來是真的——長得挺漂亮的么,你怎麼捨得和她分手的?還是她看不上你?」

裴知味笑笑,不說話只管開車,到晚上伏苓還惦記著這件事。

裴知味急欲結束這個令人崩潰的話題:「我以希波克拉底的名義起誓,我和她對彼此都沒有愛!」

「希波克拉底是誰?你幹嗎不用你自己的名義起誓?」

「電視劇電影不看得挺多的嗎?前一陣剛看的《三個白痴》里有,什麼記性!」

「哦,」伏苓仍狐疑道,「你記得那個誓言?」

裴知味惱道:「我記得!」

裴知味碰到不少各式各樣難纏的病患,但面對希波克拉底,裴知味可以很坦然地說一句,在他的柳葉刀所可以控制範圍內,他竭盡全力,清白行醫。

很多病患家屬在手術前都挖空心思送紅包,他那張北極臉的優勢這時候就顯出來了,他說不收,家屬絕不敢再送,生怕觸怒他適得其反。

裴知味也挺想不明白的,他一天幾台手術,時時刻刻要保持精神高度集中,連發脾氣的精神都沒有。手術成敗不僅關係著患者生命,也一樣和他的前途休戚相關,怎麼老有那麼多不開竅的人認為他會一惱火就多開兩刀呢?

不論如何,他是信希波克拉底的。

伏苓卻不依不饒:「真的沒有感情?」

伏苓哼哼兩聲,裴知味笑著鎖住她雙臂:「我的你審完了,男女平等,該輪到你了吧?」

「我的什麼?」

「你如果是想結婚的話,袁鋒其實是個不錯的對象。」

伏苓略顯吃驚地瞪著他——大概沒想到他這麼坦然,無恥的坦然,他竟然如此直白地和她討論什麼結婚對象比較合適。

說不傷心是騙人的,伏苓臉色一白,愣愣望著他老半天,才輕聲說:「我又不急,是乾媽老擔心。」

裴知味稍稍鬆了口氣,其實這不過是個開場白,他心裡最記掛的,還是那聲「豬頭」。

縱然後來的夜裡伏苓再沒叫錯過,縱然他因男人那該死的劣根性有些洋洋自得,卻多少有根刺梗在那裡:「你的二百三十六號,跟你在一起多久?」

伏苓的臉刷的一下更白了。

她轉過身去,一臉慵懶模樣:「困了困了,睡吧。」

這回換作裴知味不依不饒:「多久?」

伏苓怔怔很久,失魂落魄的,久久後還回不過神來:「四五六年吧。」

一句話將裴知味渾身尚未消散的餘韻徹底凍住,心上也像被毒蛇噬過一口一樣,出口便是傷人之語:「這麼多年,你怎麼也沒把自己送出去?」

伏苓神色愈加傷心、懊悔和難過:「我想給,可他不要。」

那神情難過得好像她至今仍在後悔一樣!

「不是不要,是不行吧?」裴知味不曉得自己怎麼說出這樣惡毒的話的。

伏苓埋在枕頭裡嗚咽起來。

一邊哭她一邊也沒忘了留給裴知味一句:「你今天回去吧,我累了。」

伏苓平時說話還斯斯文文的,怎麼生氣也不會口出惡言,話說到這份上,其實就是說:滾。

此時不滾,更待何時?

裴知味半夜三更從伏苓的香閨滾了出來。

他在心裡跟自己說,這個女人以後就算跪在面前求他,他也不會再回頭!

決不,決不。

一回家,客廳里橫著幾個行李箱,裴知味皺起眉,不知道袁鋒又在鬧什麼脾氣。他繞過行李箱,袁鋒也聽到開門聲出來:「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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