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月色清圓

裴知味考慮過找袁鋒要電話,猶豫了幾天沒拿定主意,奇怪的是袁鋒一連數日也沒提起過伏苓,他整個人像打蔫的茄子一樣,衣服都堆在洗衣機里也不洗。裴知味忍無可忍,推開袁鋒的門準備揪他出來洗衣服,發現他開著電腦打遊戲,人卻一動不動地盯著屏幕,也沒有操作鍵盤或滑鼠。裴知味捂著鼻子走進來,發現屏幕上袁鋒玩的戰士早被人打死了。裴知味在他頭上敲了兩個栗子:「發什麼呆?一屋子餿味,連洗衣機都是餿的,你再不把衣服洗了明天給我睡天橋去!」

袁鋒往按摩椅上一靠,盯住裴知味的目光難得地「複雜」了一回:「哥,你覺得我是不是應該勇一把?」

「什麼?」

「我不能坐以待斃。」

「你想說什麼?」不等袁鋒回答,裴知味已揪著他衣領,把他拎到客廳,「把衣服洗了,我要用洗衣機!」

袁鋒先忘了放洗衣粉,後又發現一件衣服掉色沒揀出來,手忙腳亂一陣後,又無頭無尾地問:「你跟嫂子怎麼還不結婚?」

裴知味越發狐疑:「她什麼時候成你嫂子了?」

袁鋒口裡的「她」是邰明明,裴知味同院的女醫生,本省婦科第一專家,貨真價實,不是小廣告上那種專治不孕不育無痛人流的。裴知味交過的女朋友們的共同點是身材高智商高情商高,邰明明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可這邰明明卻不是裴知味的心頭好,是裴母一哭二鬧三上吊硬拉給他的。

「那你也不能老拖著,」袁鋒的注意力轉到裴知味身上,「你不急,明明姐怎麼也不急呀,她明年就三十了。」

「你關心這幹嗎?」

此言一出,袁鋒想起緣由,頓時又蔫了,好一會兒才說:「伏苓過年回家相親了。」

裴知味心裡也是咯噔一下,口上卻說:「她相親關你什麼事?成了?」

「當然沒有,今天我們聊天她吐槽呢,說相親遇到極品,大過年的跑到麥當勞跟她大講特講女孩子該怎麼勤儉持家。」袁鋒極不以為然道,「她們家這都從哪裡物色的對象?太差勁了!」

「那你想怎麼樣?」

「伏苓當然看不上這種人啦,可是萬一被家裡逼急了,又恰好相到一個還可以的對象——哎呀,我得趕緊行動!」袁鋒急得心急火燎的,「問題是,怎麼行動?你談過這麼多次,傳授點經驗怎麼樣?」

裴知味不動聲色:「你確定喜歡她?」

「我一直挺喜歡她啊,」袁鋒詫異地望他一眼,又有點苦惱,「就是不知道怎麼追,要是被拒絕了,以後同事間多尷尬。現在的問題是,我要再不行動,沒準她就隨便嫁人了!是不是兄弟,是兄弟的就傳授點經驗!」

「我沒追過,都是別人追我。」裴知味毫不留情地從精神上給予袁鋒致命一擊,留他神情痴呆地晾衣服,自己退回房間,卻也滿腹疑竇。

原來伏苓想結婚,那她到現在還不聯繫他,就更奇怪了。

到第二天上班他還記掛著這件事,邰明明打來電話,提醒他不要忘了晚上的約。他和邰明明的約會都是很有計畫的,按照兩個人的值班表挑空閑時間定期吃飯,吐吐工作上的苦水,一個月看一次電影,或聽一次音樂會。今天晚上市劇院有崑劇團的表演,他和邰明明都沒有對什麼事情特別有興趣,也沒有對什麼事情特別沒興趣。

裴知味立在窗口吹風,讓自己醒醒神。確定已經把那株茯苓草從腦海里連根拔起後,裴知味便下樓準備到三樓去找邰明明。

看到伏苓的那一瞬間,裴知味幾乎要懷疑這是否出自幻覺,在三四樓間的樓梯口,他下樓,她從洗手間出來。他目不轉睛地盯住她,她卻視若無睹,目光毫無停留地從他面上掃過去,徑自往三樓走廊深處走去了。

裴知味跟著伏苓的腳步,她病了嗎?她停在內科門口,快到下班時間,看診的人卻一點不少,他看見伏苓低頭跟旁邊的一位老太太說些什麼,又掏出手機看時間。裴知味略一思忖,走上前問道:「伏苓?」

伏苓沒料到他會主動跑過來打招呼,愣了一愣,沒說出話來,旁邊的老太太看裴知味一表人才斯文謙和的模樣,笑問:「苓苓,你朋友?」

「呃,認識,」她抬頭時已準備好笑容,「裴醫生原來你在這家醫院。」

裴知味點點頭,笑問:「伯母嗎?」

伏苓笑容淡淡:「我媽最近頭痛,睡不好,我帶她來做個仔細檢查。」

裴知味「哦」了一聲,推開內科門診的門,探頭問一位正在脫白大褂的醫生:「林醫生,你急著走嗎?我這裡有個朋友,她媽媽年紀大了,你不急的話,幫我看看再走?」

林醫生點點頭又穿回白大褂,裴知味回頭朝伏苓招招手,卻在伏苓也準備進門時把她拽出來。伏苓一驚,甩開他的手,臉上卻仍是笑著的:「謝謝裴醫生。」

「反正林醫生也準備下班。」裴知味往外走出幾步,避開候診的病人,「為什麼不給我電話?」

伏苓仰起頭來,極詫異地瞪著他:「給你電話做什麼?」

裴知味羞惱交加,咬牙切齒道:「我聽說你過年回去相親!」

「這和你有什麼關係?」伏苓好笑道。

「Goddamn!」,裴知味想起那天晚上她叫的那聲「豬頭」,似有所悟道,「你失戀了?所以,隨便找個人接吻?」

「無恥!」

伏苓狠狠瞪裴知味一眼,扭頭走進門診室,裴知味正準備跟上前去,手機卻響了,一看,是邰明明:「你還沒有好嗎?我已經在樓下了。」

邰明明的科室也在三樓,裴知味腦子一轉便明白過來,邰明明一定是看見了什麼,給他留面子,自然也是給自己留面子,所以從另一個樓梯口下去了。

吃完情侶餐,看完崑劇後,裴知味送邰明明回家,上樓時邰明明問:「要不要上來坐坐?」

很奇怪,他和邰明明一起也將近兩年了,這居然是邰明明第一次請他上去坐坐。在此之前他既無此期盼,得到邀請後自然也就沒有什麼興奮。

裴知味停在樓梯口,仍微微笑著:「明明,我看……我就不上去了。」

邰明明個子高智商高外情商也很高,明白裴知味的意思後風度保持得很好:「我知道了,晚上開車小心,拜拜。」

她以前是說再見的,這次說拜拜。

這一晚月色清清圓圓涼如水,裴知味循著記憶開車到伏苓住的小區,看今天的樣子,伏苓是本地人才對,那怎麼又不住家裡?不對不對,裴知味想起前年袁鋒托他買火車票,好像就是替伏苓買的……裴知味越想越糊塗,這麼簡單的一個問題,竟和伏苓這個人一樣,變作一個謎團,像雪球一樣在他腦子裡越滾越大。

四樓的燈沒亮,伏苓還沒回來。裴知味倚著車門,惶惶間不知自己究竟在做些什麼,又為什麼來這裡,想要達成一個什麼目的……什麼都沒想清楚,他和邰明明一分開,第一個念頭竟然就是來找伏苓。

伏苓,女,供職於南方電訊,其他信息一概不知。

也許二十六歲。

裴知味就這樣倚著車門,靜靜地看著月亮,靜靜地看著伏苓踏著夜色回來。

仍是下午那身衣服,卡其色的大衣,黑色短靴,襯得她整個人輕盈裊娜,雖然……她自己也許並未察覺。

看清是裴知味後,伏苓停下腳步,皺皺眉,又走近兩三步,神色戒備:「你來幹什麼?」

裴知味笑容恬淡:「我今天晚上看了場崑劇。」

「噢,裴醫生果然格調高雅,我們這種俗人,就看不懂這些東西。」

「有字幕,頭一次看也能看懂。」裴知味目光陡深,「今天看的這場叫《牆頭馬上》,男主角和我一樣,也姓裴。」

「哦?那他也是個斯文敗類嗎?」

「對呀,他和女主角初見面就私奔,後來發現兩家原本就訂過親,他們不用私奔也天生一對的。」

伏苓覺得裴知味那笑容很刺眼,反問道:「哦,那女主角姓什麼?」

裴知味一愣,還不及回答,伏苓又嗤笑一聲:「不會那麼巧也姓伏吧?」

「不姓伏,姓李,」裴知味跟著她上樓,「五百年前都是一家。」

一進門她就被摁在門板上,他一隻手去鎖門,頭湊過來要親她,她拳腳並用地推他:「流氓,變態,你再亂來我就報警了!」

裴知味輕輕鬆手,卻仍箍她在兩臂間,笑著問:「豬頭是誰?」

「什麼豬頭?」

裴知味死死盯住伏苓,估量著她是真忘了還是裝忘了,可遇到她,不知為什麼,就像整個人活過來一樣,來不及想明白,渾身已燃起火來。裴知味忽就笑起來:「你記清楚了,我姓裴,裴知味。神農嘗遍百草而知味,最後那一草就叫茯苓。」

這時,袁鋒的電話來了,陰陽怪氣地說:「哥你這崑曲怎麼還沒聽完吶,晚上不回來了是吧?我把門反鎖了!」她聽得到一點聲音,辨出是袁鋒,等他講完電話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