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梨渦淺笑

裴知味沒想過會和伏苓糾纏這麼深。

周六早上從伏苓家開車出來,堵在路上,裴知味心裡琢磨著,是時候疏遠伏苓了。

第一次見到伏苓是在袁鋒的項目組年會上。袁鋒是裴知味的遠房表弟,標準的工科宅男,除在家打遊戲,也就參加一點公司組織的活動。袁鋒說你一個人過周末多無聊,不如一起去吧。裴知味懶得動彈,說你們公司的人我又不認識。袁鋒說沒關係,今天是項目組的小年會,你勉強也算個家屬。

表姨總說袁鋒為人太老實,要裴知味多看著,他平時工作忙,難得盡「兄長」之責,聽袁鋒這麼一說,便穿戴整齊一起去年會。

袁鋒供職的南方電訊是一家頗大的科技企業,究竟做什麼,裴知味從來沒鬧明白過。有一次袁鋒指著家中路由器上的Logo說:「這是我們公司生產的。」裴知味噢了一聲:「你們公司做路由器的。」袁鋒說不是。後來袁鋒換手機,手機上也有公司Logo,裴知味又問:「那你們公司做手機的?」袁鋒說也不是,解釋了很久,裴知味還是沒弄明白。他學醫袁鋒學工,隔行如隔山,最後他想,那就是家科技公司吧,袁鋒的說法是:「你在市面上見到的那些通信器材,我們公司基本都生產,不過那些不是核心業務,我們的核心產品,都是給企業級用戶的。」

難怪袁鋒經常周末去給客戶「修網路」,裴知味問他:「你跟電信來家裡裝寬頻的工人乾的活差不多吧?」

袁鋒很鬱悶地糾正:「都說了我們不是做個人用戶的,我們的客戶都是大公司!」

裴知味恍然大悟:「哦,你是給大公司裝寬頻的!」

袁鋒每次都被他氣得直翻白眼。

裴知味起初覺得袁鋒的公司很「摳」,老要周末加班,還不算加班費,袁鋒反問:「那你們醫院不也半夜叫你去手術嗎?」

「那能一樣嗎?那是人命!」裴知味想不通沒加班費袁鋒怎麼還這麼勤快,後來才知道,因為叫袁鋒加班的是伏苓。

伏苓和袁鋒同一條產品線,伏苓做售後,一般小問題就按照流程給客戶解決了,大問題就得找技術部門,袁鋒就是技術部門的。

裴知味問袁鋒:「她怎麼老找你呀?」

袁鋒嘿嘿一笑:「大家關係熟嘛,就幫幫忙咯。」

到年會上那麼一轉,裴知味就明白了。伏苓專找袁鋒去加班,不是因為「關係熟」,而是因為袁鋒同組的技術人員多數已成家,有的還帶著孩子,沒結婚的也有女朋友。伏苓支使不了別人,也就只能使喚袁鋒。

袁鋒所在的這條產品線有五六十人,伏苓在售後部門,手下帶三個人。裴知味順著表弟的視線看過去,那是一個長得小巧玲瓏,為人似乎也很玲瓏的女孩,到哪裡都在笑,走路在笑,說話也在笑——笑起來的時候,唇角兩畔點出小小的酒窩,襯出和她熟練交際所不相稱的天真和單純。裴知味的目光在伏苓和袁鋒間逡巡,三分鐘後做出診斷——別人把你當傻子呢,只不過是沒錢的傻子,只好讓你賣力氣罷了。

年會活動很熱鬧,演完節目後抽獎,按入場時的號碼,裴知味抽到一個抱枕。獎品是伏苓笑眯眯發下來的,一個綠色的豬,裴知味掂掂那抱枕,也沒看出什麼好來。他餘光一瞥,卻見袁鋒瞄著他手裡的抱枕,眼睛都綠了。裴知味想,今天晚上袁鋒得摟著這抱枕睡覺了。

看他眼含鄙視,袁鋒忙解釋:「憤怒的小鳥里的豬。」

「什麼東西?」

袁鋒掏出手機,展示給他看,這是近年手機上極火的遊戲。不一會兒伏苓回來,輕皺著眉跟袁鋒抱怨:「還想私吞一個大紅鳥呢,結果被老楊的兒子搶走了。」 裴知味看袁鋒通完一關,也想不明白這種遊戲有什麼好火的。

抽完獎後吃尾牙宴,袁鋒坐在伏苓右手邊,裴知味又坐在袁鋒右手邊——當然不是巧合,這是袁鋒覷準時機入座以確保自己能坐在伏苓身邊的。伏苓敬完酒後,低下頭來和袁鋒說些什麼,裴知味聽得分明,伏苓是教袁鋒去和幾位領導敬酒。裴知味因為要開車沒喝酒,冷眼旁觀小表弟春心亂冒。

筵席散後有同事拉袁鋒去玩三國殺,裴知味興緻缺缺,便說:「那你待會兒自己打車回家吧。」下樓取了車出來,正好瞧見伏苓探著頭等車,可惜這城市到了八九點的工夫依然是車水馬龍,來來往往一輛空計程車也沒有。

裴知味靠邊停車,搖下車窗問:「伏小姐,你去哪裡,我送你一程吧。」

伏苓愣了一愣,四下張望,果然沒有空車蹤跡,躊躇著問:「你是袁鋒的……」

「表哥,」裴知味親切道,「上來吧,得等好一會兒呢!」

「那……謝謝了,」伏苓不好意思地笑笑,「你貴姓?你是……袁鋒那個做醫生的表哥吧?」

裴知味點點頭:「我姓裴。」

伏苓上了車,告訴他地址,又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裴醫生哪一科的?」

「外科。」

「哦……那,做手術嗎?」

「做。」裴知味笑道。

裴知味從車鏡里看到伏苓又是一怔,她下午到晚上都是笑語盈盈的,大方卻不張揚,聽他說到自己的職業,忽然沉默下來。她臉上神色有些複雜,雙唇微微張著,望著前方發愣,半晌後回過神來,倉惶笑笑:「真不錯,裴醫生你膽子肯定特別大,我看到血就犯暈。」

伏苓臉上那種神情,裴知味其實很熟悉,每次別人聽說他是外科醫生,還是拿手術刀的,常常會有短暫的失神或發獃,尤其是未婚女性,尤其是大齡未婚女性。

外科醫生,還上手術台的,意味著什麼呢?

通俗來說,意味著有錢。

更何況裴知味還很年輕。

裴知味沒忍住努努嘴,腦子裡這麼轉了一圈,餘光再瞥向伏苓時,發現她居然靠在副駕駛座上,微合著眼,似乎睡著了。

她臉頰紅紅的,大約晚上喝多了酒,車裡又悶。

不知為什麼,幾次等紅綠燈的時候,裴知味都忍不住撇頭來看她。路況好的時候他也忍不住側過頭來,車內燈光昏黃,灑在她酡紅面頰上,竟流露出幾分嫵媚。

幾次三番後裴知味終於找到原因——睡著時的伏苓太安靜,和平時袁鋒口中的伏苓,以及下午年會活動上的伏苓,都太不一樣了。

長長的劉海分向兩鬢,到耳邊微微捲起,她睫毛也長長的,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鼻尖微翹,唇瓣微紅,小小酒窩也若隱若現……裴知味喉頭一動,忍不住咽了咽。不知是他眼力太好,還是車裡的燈太亮,連她面頰上的細微絨毛,似乎都清晰可辨。

到伏苓小區門口時,裴知味停下車,輕輕叫了聲:「伏小姐,到了。」伏苓沒醒,他又叫了兩聲「伏苓」,她只抿抿唇,似乎嫌睡姿不舒服,扭了扭身子。他再出聲,她便驚醒過來,看裴知味正盯著她,極羞窘地笑,手抬起來捋劉海,正好避過他灼灼的視線:「啊,這麼快就到了,不好意思……」

不等她開車門,裴知味徑直將車開進小區:「哪一棟,怎麼走?」

「你把我放下來就好了,沒有幾步路。」

「沒事,反正也沒幾步路。」

「謝謝,謝謝,真不好意思……啊左轉,左轉……」

他送伏苓到樓下,順口問:「你們公司不是有員工宿舍嗎?聽說條件還不錯。」

舍公司福利宿舍不住,專門出來租房,不會是已經有男朋友了吧?裴知味心裡想,那袁鋒的殷勤,不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我喜歡清靜,不住宿舍的公司也有租房補貼。」看他不像趕時間的樣子,伏苓又問,「謝謝裴醫生,你要不要……要不要上來喝杯茶?」

裴知味凝望她半晌,眸光陡然加深,伏苓似乎也意識到什麼,又不好收回剛出口的話,只好低頭笑:「謝謝裴醫生,今天真麻煩你了,要不是你送我回來,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那我就不送你出——」

「好。」裴知味一瞬不移地盯住她,「正好我想上個衛生間。」

電梯間里伏苓僵著身子,如臨大敵地盯著樓層指示燈。裴知味心裡好笑,他知道有些女人很善於用這種局促來體現一種別樣的純真和嫵媚,該死的是,他居然真覺得她這局促不安的模樣,有點純,又有點媚。

衛生間里只有一個人的牙刷漱口杯,毛巾也只有一套,沒有剃鬚刀,沒有刮鬍水……沒有男人常住的痕迹。

出來時伏苓正站在飲水機旁,拎著一隻馬克杯,猶豫地問:「你喝什麼?我這裡只有水、速溶咖啡和茶……哦這杯子沒用過,」她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沒事老喜歡買些杯子,看見漂亮的就想買。」

那杯子是還不錯,素白的底,畫著藍色的海豚。伏苓已脫下外套,裡頭是件圓領粗線毛衣,黑色長靴脫了,穿著毛茸茸的大頭拖鞋,毛衣往下是深藍色及膝裙。

屋子裡的陳設也是如此,素素的,裝飾並不多,零星用作點綴的一兩件物事,細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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