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連陰雨。
趙老漢蹲在門口望著黑夜沉默不言。
鐵勺聽不太懂,看盧舫上了床,自己便也蹭了過去,跟他沒話找話說,只可惜盧舫一向話不多,三句答不了他一句,但這並不妨礙鐵勺說話的興緻。
劉梅寶過去,撿起趙娘子放在桌子上的一個盒子,打開一看。
裡面躺著一塊熟悉的物品。
「是阿膠啊。」劉梅寶抿嘴一笑說道,左右看了看,「娘你把它滾到灶火里了?」
趙娘子抹淚點頭。
劉梅寶也不再說話,拿著這阿膠翻來覆去的看。
「沒事啊,還能用啊。」她看了一時說道,「正好可以炒制一下,哪裡犯得著讓娘抵命。」
她說著還忍不住笑起來。
趙娘子可笑不出。
「你這孩子懂什麼,這可不是你認的的那野地里亂長的草藥,這可是……可是從山東來的精貴藥材……」她認真說道,「吃了能起死回生的……」
劉梅寶哈哈大笑。
「娘,你聽他們哄你。」她說道。
「哄我也好,不哄我也好,反正人家是要我賠,我賠不起。」趙娘子流淚說道。
劉梅寶便笑了笑。
「娘,我拿去試試。」她說道。
「試什麼?」趙娘子淚眼看她。
「試試能不能變出一個新的來。」劉梅寶笑道。
趙娘子有些哭笑不得,當初劉梅寶救治她男人後,她也認為這婦人是個大夫,結果劉梅寶說不是,自己不會看病,只不過是略懂些藥材,這話讓她不太明白,但看劉梅寶也不是說謊,便信了。
她無心開玩笑,擺擺手讓劉梅寶隨便去弄吧。
劉梅寶抱著孩子帶著盧舫回屋子去了,看著她們母子輕鬆而去,趙娘子不由重重的嘆了口氣,面上閃過一絲失望。
「不是親生的孩兒,到底是隔了一層。」她喃喃說道,「我都這樣了,她還沒事人一般。」說著自己又自嘲的一笑,「可不沒事人一般,如今日子太平了,她還有大官親戚,縱然是遠親,但真要去了人家也不會不接濟,孩子也生了,大女兒也長大了,她自己長的也不錯,實在不行另尋個人家再走一路,娘三個什麼也不幹也活得下去,咱們又老又窮,還有個小的拖累……」
她越說越難過,又哭起來。
「胡說什麼呢。」趙老漢站起身跺跺腳吼了她一句,「孩子是那樣的人嗎?你自己瞎叨叨什麼呢!」
趙娘子垂淚。
「他爺爺,這次是過不了這個坎了,不如賣了我去……」她說道。
「賣了你能值幾個錢?」趙老漢煩躁說道,「搭上鐵勺也不夠!」
「你可不能打鐵勺的主意。」趙娘子頓時又哭起來,「咱們趙家就剩這一根獨苗了。」
趙老漢哭笑不得。
「你這老婆子……」他說道,又想到眼前的難關,到底是笑不出來。
「前幾天,西街的王婆托我打聽她。」趙娘子忽地說道。
趙老漢愣了下,旋即明白了她指的是誰。
「那王婆子專干那不地道的生意,你可離她遠點。」他低聲喝道。
「她要是再走一路,對她也不是壞事……」趙娘子遲疑一下說道,「她年紀還輕,又識字,長得也好,何必為了那個不知死活的男人守一輩子,那男人只怕是死了,就是活著也早另娶了……」
「你別瞎叨叨。」趙老漢瞪眼低聲喝道,「人家救了我的命,你卻算計著將人家賣了去,也不怕被天打雷劈。」
「不用天打雷劈我也活不了了。」趙娘子大哭道。
「大不了賣了這家,咱們一家子給人家做工抵債去。」趙老漢焦躁說道。
「活著怎麼就這麼難啊,我這是造了什麼孽,養的孩子都死光了,老天爺還不放過我。」趙娘子大哭說道。
趙老漢被她哭的心煩意亂,乾脆去門外蹲著發獃,趙娘子在屋子裡哭了一會兒,發現鐵勺不見了,忙又找,正找著鐵勺蹦蹦跳跳進來了。
「這黑燈瞎火的,你去哪了?」趙娘子扯過他喝問道。
「姑姑讓我陪丹丹妹妹去買東西了。」鐵勺大咧咧的說道。
「大晚上的買什麼?」趙娘子愣了下,又想到重要的事,「從哪裡拿的錢?」
「去藥鋪子買什麼黃……」鐵勺記不清胡亂說道,一面伸手指了指身後,「姑姑從瓦罐里拿的錢。」
家裡的錢都小心的藏在雜貨房的一個瓦罐里,毫不起眼,就是有偷兒也猜不到,雖然裡面沒幾個錢。
「了不得……」趙娘子一拍腿面色大變就要喊。
趙老漢重重的咳嗽一聲打斷了她要說的話。
「孩子要用錢自然有用的地方,你喊什麼喊。」他喝道。
趙娘子硬生生的壓下心裡的話,但當夜還是悄悄的去瓦罐里看了,發現少了一半的錢,不由心疼的想哭,忍了又忍沒有去質問,將那瓦罐換了一個地方。
第二日一大早,正想著去找個牙子來看房子,劉梅寶抱著孩子帶著盧舫過來了。
「娘沒睡好吧?」她看著趙娘子憔悴的臉說道。
趙娘子不願意搭理她。
「能睡好才怪。」她低著頭說道。
「估計飯也吃不下了吧?」劉梅寶笑道。
趙娘子一陣火從頭竄到頭頂,抬頭要說話。
「那先別吃了,咱們去把阿膠給他們送去。」劉梅寶笑道。
盧舫站上前,將手裡的一個小罐子捧給趙娘子。
「奶奶,給。」他脆聲說道。
趙娘子愣住了,看著眼前這個罐子,這是一個小青瓷罐,看樣子還是用過的,有些發舊。
「這是什麼?」她怔怔問道。
「阿膠啊。」劉梅寶笑道,一面催促她,「娘,快走吧,早點給了人家早點了事,省得睡不好吃不好的。」
趙娘子遲疑的打開蓋子,見內里放著的阿膠早已經跟自己拿回來的不一樣。
「這……這怎麼不一樣?」她問道。
「當然不一樣,她們家的是生膠,我這個是炒制好的,論功效咱們這個更好。」劉梅寶說道。
真的假的?趙娘子將信將疑。
「你賣的?」她問道,「多少錢?」
劉梅寶想了想。
「蒲黃十三文錢,罐子不太好找,好容易找來的花了十文錢呢……」她說道,「一共二十三文,要是算上咱們家柴和鍋的損耗的話,二十五文足夠了。」
趙娘子怔怔看著她,將罐子往盧舫懷裡一塞。
「你別逗我玩了。」她沒聲好氣的說道,轉身就往屋子裡走。
劉梅寶忙騰出一隻手拉住她。
「娘,我沒逗你,實話告訴你,我有個家傳的秘方,就是做阿膠的。」她認真說道。
趙娘子猶豫看她,見她神情不像開玩笑,再想到當初這婦人的確展露一手救了她老頭子,這才信了幾分。
「走吧,拿去給那人家看一看,不就知道了。」劉梅寶笑著推著她,「我和你一起去,是假的讓人家打我。」
趙娘子將信將疑被劉梅寶推著出門,盧舫跟著,鐵勺看見了便也跟上來,大人小孩浩浩蕩蕩的向街上而去。
樊城楊家的門房看到站在門外這群大人小孩時,差點以為流民上門了。
「什麼?還阿膠的。」門房問清了才鬆了口氣,惡狠狠的瞪了趙娘子一眼,「還阿膠用一家子都來嗎?還以為是來打架的……去角門那裡找人。」
趙娘子點頭哈腰的賠笑,帶著劉梅寶孩子們去了角門。
劉梅寶抬頭審視這間宅院,青磚古樸有些年頭,且顯然被李賊劫掠過,雖然經過修補但牆頭還是殘留下火燒的痕迹,宅子也不算很大,跟當年河東堡操守的宅院差不多。
「這房子大吧?」趙娘子帶著幾分小心羨慕對劉梅寶說道,「這楊家可是咱們樊城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先祖上可是做過知府老爺大官的。」
劉梅寶點點頭,笑著誇了聲大,真厲害。
「你說話小心點,這樣的人家咱們可惹不起……」趙娘子囑咐道,又拉著盧舫和鐵勺再三訓誡,「……見了是要叩頭的……不許亂說話……」
鐵勺被三兩句話嚇的有些毛獃獃的,躊躇著不敢往前走,盧舫沒什麼反應。
趙娘子很快到了角門邊叫來了人。
「真的假的啊?」看著她遞上小瓷罐,僕婦很是驚訝,「你真的弄來阿膠啦?」
「是啊是啊,大娘子快請管家娘子看看吧。」趙娘子賠著小心說道。
僕婦看了看手裡的瓷罐,嘟囔一句怎麼用罐子裝便進去了。
不多時便氣呼呼的折回來。
「這叫什麼阿膠,真是好大膽,騙也騙到我們家頭上來了。」她憤憤說道。
趙娘子立刻心裡冰涼,回頭看劉梅寶。
「這是炒阿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