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一怒

一鍋豬肉,幾碗下酒的小菜,一盤煮餅,一壺酒,這就是盧岩的晚飯。

他招呼師爺坐下一起吃,師爺也不客氣坐下來,盧岩卻並沒有吃,而是打開劉梅寶的信先看起來。

師爺一面吃菜,一面查看他的臉色,見原本沉著的臉漸漸有了笑意,心裡也鬆了口氣。

不管怎麼說,高興些就好,這些日子,不止盧岩,所有人心情都不怎麼好。

關於盧岩調離鹽巡司去河東驛的消息已經確認了,鹽巡司的諸人一開始還都挺高興,畢竟陞官了嘛,但漸漸的察覺有些不對,以前進城去驛堡,那些原本熱情的大小官兵態度都變得有些陰陽怪氣,甚至城裡一家原本很聽話的鹽商突然在例銀上耍起滑頭,這可是兩年來,從未有過的事。

而這一切都是從傳出盧岩要調任的消息後開始的。

鹽丁們這才慌了起來,大人走了,那鹽巡司是不是就要易主了?戲上說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以後的日子……

整個鹽巡司都議論紛紛,很快就打聽出來接任的人是誰。

那是個什麼東西?聞喜縣的一個姓周的管隊?

名不經傳狗仗人勢橫行鄉里的貨,聽說已經揚言到任之後怎麼怎麼,已經有眼光活的鹽商白日黑夜去給他送孝敬了……

這還沒走呢,那已經開始算著怎麼處置自己打下的產業,面對群情洶湧的鹽丁們,盧岩神色平靜,但內心已經是怒火熊熊。

他知道自己沒有人脈,師爺曾說過這官場上就是一張大網,關係交織錯綜複雜,但以前沒什麼感觸,一直以來送些銀子什麼的事情就很好的辦成了。

「那是因為你還沒到這個地界,沒到這個光有給錢不一定能辦的層級來……」師爺搖頭說道。

盧岩不死心的找了一趟知府大人,結果曾經說的好好的知府大人不過是打著哈哈敷衍他幾句,就送客出門了。

知府這裡碰了壁,河東驛那邊更是沒好臉色。

這些日子,盧岩受了一肚子氣,前途又是莫測,心情能好起來才怪。

看完信,盧岩又恢複了陰沉的臉色,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他也不說話,師爺也不知道該怎麼出口勸他,二人就這樣你一碗我一碗的吃酒,不多時兩壺酒就吃完了。

「她在信上說,很高興,很好……」盧岩面色微紅,帶著些許酒意,雙目卻並沒有像師爺那樣喝的有些迷離,反而越發銳利,他將酒碗放下,開口說話。

這個人很自製,再高興再難過也不會沒限制的吃酒,師爺點點頭,也跟著放下酒碗,想著方才偷看的信上的話,忍不住有些想笑,但幸好還沒吃醉到敢亂說話。

「其實,順子跟我說了,石婆子託人來說,她最近不好過,也不高興……」盧岩說道,伸手揉了下鼻頭,若有所思。

……

夏日天長,吃過飯好一時了,雖然並沒有多少客人上門,但一直到天徹底黑下來,王六七才讓夥計們關門,自己則是哼著小曲準備去自己新納的外室那裡去。

外室今年十七八,正是花一般兒,王六七想到妙處忍不住笑出聲。

「掌柜的最近心情真不錯……」兩個夥計一邊上門,一邊低聲笑道。

「可不是,前一段那臉黑的跟鍋底似的,害的咱們總是挨罵……」另一個答道,伸手插上一塊門板。

忽的一隻手按在這門板上,力道很大,不提放的小夥計哎呀一聲竟被推得抱著門板跌倒在地上。

另一個夥計還沒回過神,直覺面前投下一片陰影,他愕然抬頭看去,見有五六個大漢邁進來。

這些人身形高大,帶著一股犀利兇惡之氣。

「客……客官可是要……要……」夥計結結巴巴的說道。

「葯,就是葯,」為首一個大漢打斷他的話,抬手將一紙包砸過來,「狗日的賣假藥!」

他砸的很准,這個夥計也被砸到一邊去了。

已經走到後堂的王六七此時聞聲也出現在後堂門口。

「怎麼了?怎麼了?」他一連聲的問道,張口還要罵夥計們,一眼看到站在堂內的六人,聲音頓時戛然而止。

六個人正好堵住了門,擋住了外邊窺探的視線,也擋住了裡面人要跑出去的路。

「幾位大爺……」王六七心感不妙,堆起笑臉忙要問好。

「給我砸。」六人中最邊上一人淡淡說道。

他的聲音沉沉,屋子裡的燈不知什麼時候被扇滅了,王六七也看不清面前這些人的模樣,只聽聲音此人很年輕。

這一句話輕輕扔出來,王六七如雷轟耳。

「你們什麼人?你們想做什麼?你們知道這是誰家的鋪子?」他驚恐又憤怒的喊道,也不再客氣了。

話音未落,那些人已經噼里啪啦的開砸了,或只用腳,或拎著凳子,看起來都是身手利索,三下兩下伴著一陣亂響,大堂里已經狼藉一片。

兩個夥計抱頭縮在一邊,半點不敢出聲。

王六七的尖叫被這聲響壓住,他白著臉就要往外沖,卻被其中一個大漢一把拎住。

「我是王家我是解縣王家的人,你們好膽子敢留下姓名……」他尖聲喊道。

「王家?」拎著他的大漢嘴裡嘀咕一句。

王六七心裡一喜,他就知道,他們王家可不是誰都可以惹的……

這喜意剛起來,就見那大漢沖一旁的幾人道:「王家很有錢,別替他們省,狠狠砸。」

其他的大漢哄然應聲。

王六七這下真要哭了。

「大爺,大爺,有話好好說,是有什麼誤會……」他沖眼前這位大漢放軟語氣,哀求道。

因為堂中陷入一片黑暗,雖然站的近,他還是看不清眼前人的形容。

「沒什麼誤會,誰讓你賣假藥了……」大漢淡淡說道。

「我沒有啊,我真沒有啊。」王六七連聲說道,又覺得這樣說不對,忙又說有什麼話好好說坐下來好說……

大漢卻是不再言語,他也沒有動手,只是站在那裡不動,王六七說了一車軲轆話,卻也沒能改變大堂里徹底被砸亂了的命運,看著滿地狼藉就差拆房梁。

完了完了,這一下虧了老本了……王六七手腳冰涼,事到如今也不再說好話。

「你們……你們……好……好……敢問我王六七可有得罪過大爺?」他抖著身子喘著氣嘶啞問道。

面前的大漢似乎笑了聲。

「沒有。」他緩緩說道。

王六七鼻子差點氣歪,這這……

「就是想讓你嘗嘗,這被人誣陷的滋味怎麼樣……」大漢緩緩說道,聲音沉靜。

第二天天亮的時候,盧岩已經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扔下那身行兇特意穿的舊衣裳,雖然一夜未眠,但依舊如往常一樣在院子里打拳。

在一旁付老三等幾個心腹乾脆連衣服都不換,面帶興奮的說笑著。

「……竟然是這個孬貨……要不是那些消息靈通的鹽販子們說,我還不信呢……」付老三搖頭說道,又帶著幾分鄙視,「虧當初還是劉姑娘幫了他一把,這些有錢人果然心黑不可信。」

其他幾個人也都紛紛點頭。

一臉倦容的師爺在一旁打著哈欠。

「小的半日就問清了,那王六七並不是故意唬人喊出季家的名號……」一個鹽丁在一旁認真的彙報,「茶肆的人說,見過季家的二管家找王六七,吳家鹽場的中人四斤說聽那季家的下人曾揚言劉知縣罪不可恕,他的家眷到底是要收監的,還說這是劉家的姑娘故意煽動民眾,妄圖忤逆朝廷,現在做出假藥的事,可見是天日昭昭有報應,等被揭穿的那一刻,看還有何臉面在河中界自處……」

他的話音未落,一旁的幾個漢子都破口大罵起來。

「那姓季的什麼東西……整個河東驛誰不知道有名的孬種,見了韃子跑得比兔子還快,見了上官就跟狗一般,仗著家裡有錢有勢,作威作福,剋扣軍餉,底下的弟兄餓著肚子,自己光小妾就有八個……呸……也不怕熬幹了……」付老三叉腰喝罵道。

「我也聽河東驛的幾個相熟的兄弟私下說了,這孬貨當初就是靠著將自己的小妾送給上官才得了如今的地位……可憐劉知縣辛辛苦苦搭了性命,最終卻是讓這猴子摘了桃,自己還落得如此下場,真是讓人……」另幾個人攥著拳頭咬牙亦是憤憤道。

一旁的師爺一副滿不在乎,投給這些漢子一個少見多怪的眼神。

「別管人家是怎麼當上這個位子的,送小妾也好,當狗也好,孬貨也好,人家就是當了,說別的又有什麼用……」他打著哈欠慢悠悠說道。

「要你說,這世道就沒天理了?」付老三瞪眼說道。

「天理?這就是天理。」師爺搖頭笑道。

「狗屁天理……」付老三瞪眼罵道。

他們爭執熱鬧,一旁的盧岩依舊沉默的打著自己的拳,汗布滿了全身,在清晨的日光下泛著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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