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探視

宋郎中心裡一軟,這也是人之常情,如果這劉梅寶受了如此大恩,反而還因為先前的事忌諱躲避,那才叫人心寒,也就不是他認識的重情重義又知進退的劉梅寶了。

與其總在心裡因為恩情不安而記掛著,還不如謝了恩心安的好。

「跟我來吧。」宋郎中說道。

劉梅寶大喜,忙點頭道謝。

「郎中,這位是?」小廝看著跟過來的姑娘,不解的問道。

「這姑娘曾是我藥鋪的夥計,做葯最拿手或能幫上忙……」宋郎中解釋道。

「這個姑娘家嗎?」小廝打量劉梅寶問道,腳步未停。

「你可別小瞧她,你知道廣順和吧?」宋郎中笑道。

「今年過節不送禮,送禮就送廣順和嘛。」小廝立刻答道。

劉梅寶便忍不住笑了。

「她就是廣順和的葯櫃。」宋郎中笑道。

小廝很驚訝,瞪著眼看劉梅寶。

「真的假的啊?」他問道。

說著話他們已經走出了驛站,穿過一條夾道,邁進一個有兩排兵丁守護的門後,就來到一個寬敞的院子里。

院子里燈火通明,站著更多的人,多是男人,一個個紅著臉看向正中的屋子。

「生黃、凈萸肉、生山藥快煎了送來!」一個小廝挑帘子喊道,「煎藥的大夫呢?煎藥的……」

宋郎中聽見喊,忙上前應了聲。

「快去快去。」小廝跺腳道。

生黃、生山藥、茱萸……這是固氣防脫,劉梅寶的腿腳有些發軟,被宋郎中一拽,跟著他進了一旁的一個屋子。

屋子裡架著火,有三四個人在調配藥,見宋郎中帶著一個女子進來,再看她的形容,只當是那些受傷的百姓來求葯的,那些百姓自然不在官府救治之列,但既然跟著宋郎中進來,想必是有關係的,大家都是郎中,自家人能幫一把就幫一把,也就沒人多說什麼,看了一眼,便自忙去了。

劉梅寶也幫不上忙,看著宋郎中煎藥,不斷有人進進出出,拿了葯出去,又過來撿了葯忙碌。

她就在那裡坐著,獃獃的也不知道想什麼,一直等了將近一個時辰,有人進來說了句謝天謝地,沒事了,睡了,忙碌的大夫們這才鬆了口氣。

又聽得說大人們都走了,院子里的鹽丁再三被邀請勸說,卻沒人肯離去,就在院子里席地而坐。

「我在這裡看著吧。」宋郎中主動要求道。

管事的便點點頭,留下宋郎中和另外一個府城來的郎中,其他的郎中便都退去了。

「跟我來吧。」宋郎中對劉梅寶說道,又對另外一個郎中點點頭說聲我先去屋子裡守著。

「後半夜換我。」那郎中捻須說道,目光在劉梅寶身上掃了眼,卻並沒有問什麼。

這是一間上好的客房,布置精美,還有兩個嬌俏的丫鬟守在屋子裡,看著暖爐上的茶水,見宋郎中進來倒沒什麼,看到劉梅寶,都驚訝的瞪大眼。

劉梅寶顧不得理會她們,幾步就越過隔扇,來到垂著幔帳的床前。

他沉沉的睡著了,面色蒼白,這是失血過多的表現,眉頭簇起,是傷口疼痛的癥狀,雖然難受了些,總好過沒有感知,那樣可就是陷入深昏迷了。

「最主要的傷是後背和胳膊……」宋郎中低聲說道。

劉梅寶遲疑一刻,伸手掀起被子,這是她第一次看這男人的身子,不過此時卻只看到密密裹起來的棉布,以及上面滲出的片片血。

盧岩的眼卻在這時睜開了。

劉梅寶和宋郎中都嚇了一跳。

「可是碰疼了?」劉梅寶忙鬆手輕輕將被子給他蓋好,低聲問道。

「你沒事吧?」盧岩瞪眼看著她,動了動嘴唇,發出澀啞的聲音。

劉梅寶面色微微一紅,心裡說不出的滋味,他還惦記著這個……

宋郎中將頭扭向一邊。

「我沒事……你覺得怎麼樣?可要喝水?」劉梅寶低聲道。

話音才落,就見盧岩合上眼又不動了。

劉梅寶和宋郎中對視一眼,莫非是沒醒?

宋郎中伸手探了探脈息。

「無事。」他低聲道,再看了眼劉梅寶,「沒醒,只是夢囈。」

劉梅寶哦了聲,夢囈都還說這些……

她輕輕咬了咬下唇沒有再說話,站在床邊看著盧岩。

以前短短几次接觸,她都沒敢看他,以至於到現在都不太清楚他長什麼樣子,此時他安靜的睡著,傷病的人自然不可能好看,但也算不上難看。

宋郎中在一旁又咳了一聲,劉梅寶垂下視線。

「皮肉傷,看著挺厲害,其實也好養。」宋郎中低聲說道,看了眼站在床邊不挪腳沒有走的意思的姑娘,「你先回去吧。」

劉梅寶哦了聲,卻是沒有動。

「劉姑娘。」宋郎中心裡嘆口氣,接著說道,「你在這裡也幫不上什麼,看看,心裡不記掛了就好了。」

是啊,自己也幫不上什麼忙,吃的喝的用的,自有人安排的好好的,如果說幫忙的話……劉梅寶眼睛一亮。

「不如我給他寫句道謝的話,大叔你待他醒了了交給……」她眼睛亮亮的說道。

盧岩那麼期待自己的回信,那麼自己這次寫點東西,他看了一定很高興,對於養傷也大有益處了吧……

「胡鬧!」宋郎中瞪眼加重語氣低聲喝道,「這…這也是你個女子家能做的事!」

劉梅寶吐了吐舌頭,她倒忘了,這種書信私交最是男女間忌諱的,盧岩給她寫信已是有傷風化的大事,自己來自現代從小到大多少也收到過幾封情書不覺得怎麼樣,但其他人可接受不了,尤其是關心自己閨譽的親朋好友。

「你要道謝,等明日三娘親自來就是了,她是長輩,合情合理又有誠意,你一個女子家別管了。」宋郎中說道,一面又催促她走。

劉梅寶恩了聲,再看了眼盧岩,低頭快步走開了。

宋郎中喚過屋內的一個丫鬟,和她借套衣裳。

丫鬟打量劉梅寶幾眼,宋郎中便低聲給她說他哥哥也殺了韃子,丫鬟便點點頭,笑嘻嘻的去了,不多時拿了套衣裳過來。

「姑娘別嫌棄,是我穿過的。」丫鬟說道。

劉梅寶忙道謝,將一塊碎銀子遞給她。

「這可使不得。」丫鬟擺手死活不接,「姑娘要是這樣那就用錢去外邊買吧,我們可擔不起。」

劉梅寶無法,只得再次道謝,宋郎中請了小廝來,送劉梅寶回驛站去了。

盧岩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的晚上,消息傳來,守在外邊的鹽丁們一陣歡呼,更有人忍不住哽咽出聲,讓一干領兵的防守守備操守眼紅的不得了,看看自己帶的兵,除了自己貼身的家將,哪個會在意自己的死活,人跟人的差別怎麼就那麼大呢?

再休息一晚,盧岩的精神就又好了很多,到了下午還能稍稍的坐起來稍微斜靠一會兒了。

「大人以後可要千萬保重,不得魯莽行事……」師爺紅紅著眼睛,一臉憔悴的絮絮叨叨不停。

「這怎麼是魯莽行事呢?」盧岩看了他一眼,聲音啞啞的說道,「難道是要怕死不戰嗎?」

師爺神色一正。

「大人,且不說你,就是如今咱們鹽巡司的兒郎,沒有一個怕死的,這些日子衝殺馬賊無數,別說這十幾個韃子,就是成千上萬的韃子,只要大人你說一聲殺,我敢保證咱們這些鹽丁,沒有一個會是軟蛋。」他神色鄭重,寬大的袍子套在乾瘦的身軀上晃晃蕩盪,絲毫不能穿出讀書人應有的文雅氣質,反而有些滑稽。

聽他這樣說,盧鹽微微一笑。

師爺看著盧岩,反問道:「大人,你說大家為什麼會這樣不怕死?」

盧岩沒有說話,眼中帶著幾分興趣看著師爺。

「是因為我對他們好嗎?」他笑了笑,這次笑的幅度有些大牽動傷口,皺了皺眉頭。

說到好,見過盧岩訓這些鹽丁的人,只怕沒有一個這樣想,動輒就打就罰,小小的訓練場上,很多時候也是血肉橫飛,那都是大棒子打的,更不用說那些稍微犯了點錯的鹽丁,全家老小立刻就被趕了出去,怎麼哀求都不管用,不止如此,被盧岩趕出去的鹽丁,這解縣境內再沒人敢用敢收留他們,什麼下場可以想像。

從這一點來說心狠無情絲毫不次於掌人生死的閻王。

「好不好的,這世道也沒人說這個,」師爺呵呵一笑,道,「說白了是因為大人是他們的依靠,是因為鹽巡司是大家生存的唯一庇佑,鹽丁們活著,跟著大人有錢糧拿,沒人敢欺負,死了,大人發下撫恤銀子,養護父母妻兒,大人也說了,想要什麼,不過是吃飽飯睡好覺不被人豬狗般驅逐而已。」

他說著說著,聲音有些顫抖,「所以大家不怕死了,因為知道就算了死了,也沒什麼可擔心的,可是如果大人死了呢?就算他們還活著,這一切都將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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