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期盼

「大人,石頭涼,還是去屋子裡坐吧。」他忙說道。

盧岩聽見他說話,便看過來。

這個小鹽丁叫順子,正是當初跟著師爺,因為最早知道消息,又被派去跟著劉梅寶行蹤,也就是他在河中府聽到那三個外地人密謀路上綁了劉梅寶,快馬加鞭報告給盧岩,雖然他並沒有親自動手教訓賊人,但終是立了大功一件,如願以償的進了鹽丁隊伍。

因為屬於新丁,除了日常訓練,還擔負著鹽巡司的雜役。

「順子,那邊還是沒回信嗎?」盧岩並沒有起身,而是問道。

雖然他成了兵丁,但有些事還是要管的,比如送送信探探消息什麼的,聽大人問這個,順子低下頭,有些尷尬的答道:「沒有。」

「那,有沒有句話說?」盧岩沉默一刻,又問道。

順子的頭垂的更低了,聲音又小了幾分。

「沒有……」他說道。

盧岩便沉默不不說話了。

里里外外都收拾好了,鹽丁們都退了出來,只有順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很是尷尬的站著。

「你確定那些信都到她手上了?」過了許久,盧岩又問道。

「是,小的都是親眼看著的,劉姑娘都拿著呢。」順子忙答道。

盧岩的眉頭皺起來,大手有些無措的在臉上揉了揉,似乎很是愁悶。

「也許是沒看吧。」師爺大著舌頭突然說道,一面搖搖晃晃的走過來,「大人,你是不知道,那些人家都有非禮勿視的規矩,你這等私相授受,人家也許轉頭就燒了……」

「燒了嗎?」盧岩悶悶道,嘆了口氣,然後站起來,「順子,你等一等,我再去寫一封。」

順子有些無奈的應了聲,看著盧岩走進去。

「所以說,那家姑娘有什麼好的……」師爺也在台階上坐下來,大著舌頭拉著順子繼續嘮叨,「……你們這些人就是想不開……這女人就跟牆皮似的,這層沒了再揭一層就是了,牆皮嘛,就得多刷幾層,這日子過得才滋潤……」

「你瞎說什麼。」順子很不高興,瞪眼低聲道,「你怎麼知道劉姑娘沒看,大過年的,讓大人心裡不好受。」

「那她看了嗎?你知道她看了嗎?」師爺跟他瞪眼爭辯。

「反正,反正我看劉姑娘不是那種人。」順子自然說不過他,只得哼聲說道。

「你小子才看了幾個女人……」師爺切了聲,伸腳踹了他一下。

「你看的多,你看得多又怎麼樣,照樣沒媳婦……」順子躲開說道。

「你這臭小子。」師爺笑罵道,從地上起來,要接著踹他,順子呸了一聲,乾脆站到盧岩的屋門口。

師爺哼哼幾聲,想起什麼也搖搖晃晃的過來了。

「要是看了,那就是信的問題。」他嘴裡嘟囔道,邁步進去了。

盧岩整襟危坐的在桌案前,神色嚴肅,握著筆一刀一刀的寫著什麼。

「我瞧瞧大人寫的什麼。」師爺說道,一面站到他身旁。

這還是他頭一次這樣,盧岩下意識的就要掩住,但又覺得自己寫的不是見不得人。

「……今年過年……」師爺大著舌頭念叨,一面指了指一處,「這個字錯了……」

盧岩面色微紅,沒有說話。

「今年過年我買了十頭豬……」師爺接著念道,帶著醉意的眼便瞪大了,看著盧岩道,「大人,你的信都是寫這個?」

一則盧岩認識的字還是少,再者他也不知道該寫什麼,所以一直以來都是寫自己的生活瑣事,今天做了什麼,遇到什麼高興的事,吃了什麼飯,很好吃什麼的。

聽師爺這樣一問,盧岩有些尷尬但還是嗯了聲。

「不是,」師爺扶著桌角站好,見鬼似的打量盧岩,「不是,大人,你寫買了多少頭豬多少匹布今天吃了什麼,大家都很高興什麼的……跟劉姑娘有什麼干係?」

盧岩面色更有些尷尬,其實他也不知道跟人家姑娘說這些有什麼干係,只是,只是覺得想跟她說說。

「來來,讓我來寫。」師爺看著這個莽漢麵皮僵硬,忍不住搖頭,早知道單靠這個莽漢是不行的,白瞎了他的好主意,加上酒意,也少了往日的拘束,乾脆伸手扯過一張紙,奪過盧岩手裡的筆,略一沉思,在紙上運筆如風,一氣呵成。

「……多情苦誰知,望斷西江水,相思玄妙,如影隨形,不知同心何時結成……」師爺抖著手裡的紙,如痴如醉的搖頭晃腦念道。

盧岩木木的聽著。

「怎麼樣?」師爺念完問道,一手要去習慣性的捻須,觸及發現鬍鬚已經沒了,只得在下巴上摸了兩把。

盧岩抬眼淡淡看著他。

「我聽不懂。」他答道。

忘了這莽漢剛認識字,師爺心裡嗨了聲。

「你聽不懂沒關係,那劉姑娘肯定是讀書識字的,她聽得懂就成。」師爺笑道,一面將紙在桌案上放好,「來,來,你按著這個抄下來……保管那姑娘看了心動。」

盧岩接過筆,沒有動。

「我看不懂。」他再次說道。

「我知道你看不懂……」師爺有些急躁的說道。

「你知道,劉姑娘難道不知道嗎?」盧岩看著他淡淡說道。

師爺一愣。

的確是,一個莽漢能寫出這個文縐縐酸乎乎的詩句,是沒人相信。

「我也知道我寫這些沒什麼意思。」盧岩笑了笑,從愣愣的師爺手裡拿過筆,接著開始慢慢的寫下自己領了年貨,看著大家高興,自己也很高興這句話,口中慢慢說道,「我只是想寫,想和她說說話,想讓她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每天做著什麼樣的事……」

說著又自嘲一笑:「當然,我是什麼樣的人,又豈能是這幾句話能說清的。」

說完這句話,他重新握了握筆,寫下最後一句你最近做些什麼,高興嗎。

每一次他以詢問對方做結尾,便是期望能收到隻言片語的回答,到如今已經四五封信送了出去,卻始終沒有達成這個心愿。

也許,那姑娘真的沒有看。

「順子。」他放下筆,又看了遍這封信,比起當初的第一封,隨著他識字越來越多,信寫的也越來越長,當然,為了方便投遞最終不過是一張紙,他的字寫的小了點,不是當初那種一個字就佔好幾行的時候了。

一直站在門外的鹽丁立刻進來了。

盧岩沒有說話,而是將桌上的信摺疊起來,遞給他。

順子也沒說話,接過小心的捧在手裡。

「時候不早了,你下去吧。」盧岩說道。

順子應聲,退了出去。

師爺還站在一旁,但酒已經醒了一半了,很為自己醉後的唐突後悔,有些尷尬的也跟著告退了。

「這幾日的邸報還要勞煩師爺費心。」盧岩說道。

因為他這裡是不入流的九品鹽巡司,有時候邸報都不送過來,需要去知縣大人等其他官員那裡借閱。

盧岩似乎很愛看邸報,這跟以前的幾任巡檢又是一大區別。

「那些書我看不懂,還是這個寫的簡單,又能知道外邊發生了什麼事。」他這樣跟師爺解釋過。

這原本不過是一個從來沒有走出解縣範圍的不識字的無父無母的孤兒,師爺默然,這樣的人對於外界的天地有著不同於其他人的熱切。

「大人放心。」師爺躬身施禮。

「還有,你方才說我寫的一個字不對。」盧岩又喚住他,指了指桌上筆,「你給我寫一遍。」

師爺應了聲是,便走過去,又恢複以往的小心恭敬,半彎著身子提筆一筆一划的寫了一遍。

盧岩點點頭,跟著寫了一遍,師爺點點頭說了聲這就對了。

「大人早些歇息吧,都忙了一天,又吃了酒。」師爺說道。

「沒事,今日要守歲過年,再說已經過了三更天了。」盧岩說道,一面提筆慢慢的寫起來,「師爺稍微躺一會兒去吧。」

師爺這才應聲告退出來,走出巡檢的宅院,天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飄起雪,整個鹽司城燈火通明,還有遠的近的爆竹聲漸漸響起。

又一年過去了。

「大吉大利平平安安嘍。」師爺口中說道,一面將手攏在袖子里,縮了縮脖子,慢慢的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宋三娘子並沒有讓周良玉和劉梅寶按規矩守夜,吃過簡單的年夜飯,就趕他們去睡覺,主要是這大冷天的夜裡,對於用不起炭火的他們來說,守夜太難熬了。

現代來的沈劉梅早就沒有守夜的習慣,打著哈欠便去睡了,周良玉因為吃了一杯酒,他少年人沒吃過,酒意很容易上頭,迷迷瞪瞪的也去睡了,宋三娘子挑暗了屋子裡的燈,坐在床頭聽著外邊撲撲的雪落聲獨自守夜。

劉梅寶並沒有睡多久,很快她就被爆竹聲驚醒了,大年初一的爆竹總是格外的震撼,這一點古今倒是沒什麼區別,看外邊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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