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遠客來

丹房還是一色的白,大理石的光冷冷的,唯獨居中那一個煉爐是赤紅色的——拜月教向來將靈丹與蠱蟲同煉,這個爐里不知道是染了多少生靈的血。沙曼華低頭坐在巨大的銅鏡前,側眼看了一下,不由微微一哆嗦。

「以後記著每日按我說的方法運氣靜養,」身後卻傳來風涯的聲音,手指將沾著的白葯透入傷處,「大喜大悲都在禁忌之列,否則血氣入腦、就麻煩得很了。」

「嗯。」她答應著,心底依稀有暖意。

塗藥的時候,忽聽得丹房外有人稟告,竟是昀息。風涯微微一怔,心知弟子趕到此處面見自己必有急事,當下在軟布上擦拭乾凈了手,對著沙曼華一擺手、便走到了外面的廊道上。

外面站著的卻不止昀息一個人,還有另一個風骨清奇的三十許男子,滿面風塵,眼底含光不露。風涯在第一眼看到這個人時,眼神便凝了一凝:居然是一眼看不到底的人?

一行三人轉出廊道,進了玄武宮密室,主客坐下分茶。昀息侍立在一邊,稟告:「稟祭司,這位是帝都長安來的長孫先生——長孫先生奉鼎劍候之命,此次來月宮有要事相求。弟子不敢擅專,特來請師傅示下。」

「長孫先生?」風涯祭司的眼神越發尖銳,忽地冷笑,「是中原大胤十大門閥中的長孫家?鼎劍候的心腹智囊長孫斯遠?」

長孫斯遠微微一躬身:「不敢。」

風涯祭司打量著這個在中原亂世中赫赫有名的男子,似乎是為對方是如此年輕文弱而感到驚訝,嘴角浮起一絲笑意,緩緩端起一盞茶來:「長孫先生離開帝都遠道而來,定然是有非常重要的事了。不知有何指教?」

長孫斯遠沒有喝茶,答得乾脆:「在下想借貴教在南疆之力,尋找一個人。」

「哦?何人如此重要,竟要勞動長孫先生?」風涯心不在焉地吹著盞中的茶沫,嘴角那一絲笑有如刀刻。

「前任敦煌城主,高氏舒夜。」長孫斯遠回答。

開闔著茶碗的手霍然頓住,風涯祭司眼睛裡有光一掠而過,卻沒有抬頭:「絲路上那個公子舒夜?據說他年前已傳位於其弟高連城,掛冠而去不知所終——竟到了南疆么?」

長孫斯遠的笑容淡定沉穩:「在下一路追尋、前日在扶風寨查得了他的蹤跡。據說是直奔月宮而來了——南疆廣大,若不是確認他入了貴教地盤、在下可真不知找誰去借力了。」

風涯祭司抬起頭,看了來客一眼:「那公子舒夜來南疆,又是為何?」

長孫斯遠聲色不動,只笑:「自然是為了來尋貴教前侍月神女、現任的教主:沙曼華。」

「砰」,茶盞砸碎在大理石地面上,昀息一驚,抬頭看著師傅。風涯祭司拂袖而起,深碧色眼裡已然有了怒容:「好大的膽子!一個異族異教徒,竟然敢覬覦我教神女、現任教主?」

昀息眼神一閃,低下頭去收拾碎片。

「祭司何必動氣,」長孫斯遠卻依然不動聲色,微笑,「只要祭司相助在下尋著了他、在下自然立時帶他回去,斷斷不會有冒犯貴教教主之事。」

風涯冷笑:「他若萬里尋了來、哪肯善罷甘休,聽你一語便轉身離去?」

長孫斯遠點頭,淡定地笑:「在下自有辦法——只請祭司答允讓在下留在月宮中,等其前來。在下保證,定不讓公子舒夜踏入月宮半步。」

「哦?」風涯的眼睛落在長孫斯遠身上,定了定,忽地唇邊又露出了一絲笑:「長孫先生運籌帷幄、名滿天下,本座就信你一次。若先生勸不回他,可別怪本座出手無情。」

長孫斯遠長身而起,深深作揖:「多謝。」

風涯微微點頭,以為事已完畢,便待轉身出去——不知怎地,一聽到那人竟尋到了南疆來,心裡便有些忐忑,不想將沙曼華獨自落在丹房片刻。

然而剛一回身,便覺得背後凜然生寒,本能地站住腳、霍然回頭!

一顆寸許大的血色珠子,在長孫斯遠掌心放出淡淡的光芒——那徑寸之光,竟讓拜月教大祭司都不自禁地閉了一下眼睛,不敢直視。旁邊的昀息更是下意識地退了三步,才從那無所不在的壓迫力中解脫出來。

「這是……這是萬年龍血赤寒珠?」定了定神,風涯的話語有些走音。

長孫斯遠出示了那顆珠,臉色自如地點頭:「不錯。這是昔日海外貴霜國的鎮國之寶、一串十八子萬年龍血赤寒珠。」

風涯此刻才能直視那顆珠子,略微失神:「原來……世上真的有這種東西?」

長孫斯遠頷首,將那顆珠子握緊:「對我這種常人來說,這大約不過是一顆普通珠子,但對祭司這樣修習術法的人來說,龍血珠便是至高無上的法器罷?」帝都來客微笑起來:「傳說,若將此珠納於口中吞吐呼吸,輔以術法修行,便能窺得天道;若見血,其毒又可屠盡神鬼仙三道,可謂萬年難求——這《博古志》上的傳說,也不知有無根據?」

風涯不置可否,眼神凝重,忽地道:「有話直說。」

「如若祭司大人肯出山一趟、幫忙除去一人,不但龍血珠雙手奉上,大胤國庫中所有珍寶也可任祭司挑選。」長孫斯遠果然也不含糊,立時直截了當提出,又拿出一個錦盒來,捧出的卻是一方玉璽,放在案上,神色肅穆,「大局定後,大胤可封祭司為大理王,苗疆九大寨俱聽命於階下——雖然祭司目下是南疆的教王、可若成了真正的國主,豈不更好?」

那樣的話是聳人聽聞的,昀息都不自禁變了臉色,然而風涯依然只笑不語。許久,拜月教大祭司負手轉身,看著窗外碧藍的天空,悠然問:「如此高的條件——那人是誰?」

長孫斯遠正待開口,看到在屋角侍立的昀息,卻閉口不語,只是伸指蘸了茶水,迅速在案上寫下幾個字——

「是他?!」風涯祭司脫口驚呼,難以壓抑眼中的震驚。

長孫斯遠手指一覆,抹去了那幾個字,微微點頭:「正是。否則如何驚動祭司出手?」

風涯祭司尤自吃驚:「為何是他?」

話一出口便回過神來,搖頭:「想來你也不會說。」

長孫斯遠微微一笑,並不否認,只是道:「祭司之意如何?」

室內是長久的沉默,風涯祭司臉上沒有任何錶情,連昀息那樣跟隨他多年的弟子、都看不出此刻師傅的心思。許久,一聲輕笑打破了寂靜,白衣祭司不再看那些寶物一眼,負手轉身:「富貴權勢、通靈永生——諸如此類,我得來又有何用?」

「中原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你們中原人自己解決,」風涯揮手,嘴角噙著一絲笑,「我不是夷湘那傻妮子——長孫先生,你找錯人了。」

看著拜月教大祭司長笑著走了出去,長孫斯遠臉色驀然有些蒼白,站在那裡,竟略微有些失神——連這樣的條件、都打動不了這個人的心?這個人,還真的是個「人」么?還是……如苗疆教民傳言,祭司大人、早已是不老不死之身,所以看淡了一切?

原本前來之時,按計畫是想讓夷湘出面勸動風涯祭司出手——卻不想月宮形勢變化莫測,等他來到南疆之時、夷湘已經被誅殺;如今內外無援,若是請不動拜月教大祭司,這次計畫可能就要功虧一簣!長孫斯遠心念電轉,只覺額頭冷汗涔涔而下。

「長孫先生。」許久,神思恍惚的來客才聽到身後傳來問話,「是否移駕青龍宮休息?」

轉過身去,看到的是那個一直安靜地站在屋子一角的白衣少年。

那是風涯祭司的徒弟,神色和氣質和師傅幾乎一模一樣——然而,那個少年顯然是塵世里的,他的眼光沒有師傅那種「非人」的淡漠超然和淡淡的厭倦。

就在那一瞬間,歷練深刻的他在少年眼中捕獲了某些東西。他忽地想起了一些傳聞,那是一年前由夷湘派出前往帝都的拜月教使者所帶來的、關於這個祭司親傳弟子的種種揣測。或者……這個人才是真正可以利用的?

「麻煩閣下帶路。」長孫斯遠微微一笑,將桌上所有東西收了起來,「久聞月宮堪比仙境,今日總算可以開開眼界——只是不知貴教忌諱,做客的不敢亂闖。」

「這有何難。」昀息也在微笑,恭謙溫潤,「貴客遠來,在下自當陪伴。」

兩人寒暄著,從玄武宮走了出去,聯袂消失在曲折的游廊中。

風涯匆匆回到丹房的時候,推開門,看到沙曼華正百無聊賴地用黃金的小箭撥拉著丹爐里的灰燼,出神地想著什麼。斜陽照在她臉上,有一種不屬於人世的光澤。祭司的眼光溫和起來——也只有在看著沙曼華時,他眼裡的厭倦才會消失不見。

他默不作聲地走過去,俯身從她肩頭看下去。原來她在丹爐里的灰燼上畫了一張臉——然而奇怪的是那張臉沒有眉眼,空白一片。黃金的小箭就停頓在灰燼上,微微顫抖。

拜月教主看著看著,忽地淚水就簌簌落到了灰燼里。

「畫的是公子舒夜?」他忽然在背後開口,問,聲音平靜,「怎麼不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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