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下有侯 第六章 山山有新人

覺得做夢的不止安慶忠一人。

二月的風吹在臉上不再像刀子,陳二的臉還是抽搐了幾下。

這才一個月不到,眼前的一切怎麼都變了?

「這是宣武道吧?」陳二問,抬頭向遠方張望。

隔著一小河,幾個散落的村莊,是宣武道和淮南道交接的地方。

這裡很早就沒有人煙了。

但此時曾經荒蕪的河邊一線密密麻麻的駐紮著兵馬。

宣武道收整后豐威軍衛兵重新分配駐紮,這次入駐淮南道,大多數豐威軍並沒有帶走,繼續留在宣武道,這是陳二親手操辦的事,他清楚的記得這裡並沒有安排兵馬駐守。

現在這是怎麼回事?眼前站著數千列陣的衛兵,他們身披鎧甲,裹著大紅斗篷,身後有一面面鮮紅的旗幟飛舞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有的旗幟上寫劍南道,有的旗幟上寫著大大的李字,另有幾面小旗寫著甲乙丙丁的分列軍號。

陳二的自言自語,為首的將官聽到了,認真的回答:「這裡是白梁嶺,過了嶺就是宣武道了。」

陳二的視線終於落在他身上,認真的問:「那我們是誰?你們又是誰?」

雖然雙方都是陌生人,但都穿著衛兵鎧甲,身後又都有旗幟軍號,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對方是什麼人。

將官不歧視對方是瞎子,認真的道:「你們是白袍軍,我們是劍南道的。」又一笑,「我們是一家人。」

已經不再是鄉下小兵的陳二粗眉倒豎將腰裡的刀拔|出|來:「那既然知道我們是一家人,為什麼攔住我們的路?」

伴著陳二動作,他身後的兵馬嘩啦齊齊的拔出刀,馬兒噴著氣準備了進攻。

將官神情平靜:「因為楚國夫人命我等駐守宣武道,用以阻擋安慶忠叛軍回防京城,沒有楚國夫人的命令,任何兵馬不得入內。」

那到底誰跟誰一家人?阻擋安慶忠兵馬不是應該在西邊南邊嗎?怎麼東邊也有?這分明是把他們當安慶忠叛軍對待了,陳二氣急而笑:「宣武道什麼時候歸楚國夫人管了?劍南道也姓楚了?」

將官不急不惱一一作答:「東邊也有布防,將爺不用擔心,宣武道境內官府多懸掛楚國夫人的旗,難道不歸楚國夫人管嗎?」

他伸手指了指身後。

陳二有些語塞,這是事實

「至於我們,是韓旭韓大人之命,讓我們協助楚國夫人。」將官接著道。

陳二心裡冷笑,韓旭,韓大人,協助,呸。

他不再跟這些人廢話,道:「楚國夫人襲擊京城,我們要去援助,你們速速讓開。」

將官穩穩不動:「楚國夫人讓你們駐守淮南道,還請聽命行事。」

「聽命?」陳二嗤笑,「我們白袍軍里又沒有韓旭韓大人,憑什麼聽楚國夫人之命?」

將官看著他笑了笑,沒有說話。

這笑比說話還讓人惱火,陳二頓時炸毛:「我們要是不聽,你要怎樣!」

那將官按住腰刀:「我們聽命,凡擅入者,以賊論。」

那就是要打了。

在他身後肅立的幾千兵士齊齊拔刀,身形也緩緩的移動,如同伸展身軀的巨人。

隔著一道河,兩邊數千兵馬,一瞬間氣氛凝滯,戰一觸即發。

一匹馬疾馳而來,打破了凝滯,大喊:「陳校尉,項衛率讓你回去,不要喊打喊殺。」

陳二騎馬越過山樑,俯瞰山樑下密密麻麻鋪展開的兵馬,並沒有駐紮營地,只立了兩桿帥旗。

一桿紅邊白旗,與現有的衛軍軍旗不同,這是皇帝特賜的白袍軍旗。

另一桿則是項字大旗。

這是不久前項雲從京城送來的,從此以後他們白袍軍不再只是口頭稱呼,而是朝廷欽定。

得到如此殊榮剛滿二十歲的年輕人此時在旗下坐著削竹笛。

「項衛率大人。」陳二在馬上橫眉冷嘲,「算起來去年一半的時間,咱們可都是跟衛軍打呢,怎麼今天就打不得喊不得?你自認是人家的姑爺,人家可沒拿你當一家人。」

「陳校尉。」項南道,「都當了校尉了,說話做事斯文些。」

皇帝除了賜旗軍號之外還將項南升職為衛率,於是陳二水漲船高成了校尉。

陳二從馬上跳下來:「校尉?我三年前就當校尉了!」

論兵馬的話,項南也早就不是一個衛率了。

項南將手上的粉末吹了吹,道:「是,是,陳校尉早就歷練出來了。」

「不要說廢話,我們的地盤現在可被劍南道的人佔了,他們還想打我們,我們難道不敢迎戰嗎?他們不怕,我們怕什麼?」陳二怒聲道,將刀指著身後,又看盤腿席地坐的白袍公子,身邊散落著染著血的兵器也不損他的優雅之氣,冷笑,「女婿都怕丈人,丈人不在了,你這個女婿連小舅子也怕。」

項南握著竹笛對他一笑沒說話。

不回應笑話就不好笑了,陳二沉聲道:「你小舅子明顯被韓旭哄騙了,兵馬被韓旭送給楚國夫人用,你現在去把他們打回去,向你媳婦小舅子證明你是當家人的機會到了。」

項南抬頭看他,看到這年輕人眼中冷酷的殺意,輕嘆一聲,在亂世里活到現在,都不再是當初的心腸了。

叛軍衛軍,只要擋了路都可以殺。

項南勸道:「到底是一家人,真打起來,就傷了和氣了。」

陳二呸了聲:「你是怕跟楚國夫人傷了和氣吧?你醒醒吧,人家沒把你看在眼裡,將你的宣武道轉手就送人了。」

項南哎了聲,舉著竹笛道:「那你說的不對,她可是把她的淮南道給我了,你覺得淮南道和宣武道,哪個更值錢?那麼我和韓旭誰在她眼裡更重要?」

宣武道雖然地方也不小,但剛剛收整,還是一片混亂,兵馬也不多,城池民眾也還沒養起來,跟淮南道當然是不能比,要這樣說,楚國夫人更喜歡項南

陳二在心裡認真的算,一個機靈回過神,什麼啊!比什麼啊!比的是這個嗎?

「她要打京城,卻騙你說去支援麟州。」陳二咬牙切齒,「她把你誆走,把韓旭的人叫來當後防,她防著誰?防著叛軍,也防著你!」

項南看向前方,雖然山樑隔著,也能感受到那邊兵馬布陣虎視眈眈。

「是啊。」他點點頭,悵然道,「相比於我,她更信任韓旭啊。」

說著哈哈笑了,竹笛拍打著膝頭。

「她哪裡是信任不信任我,她這是怕我跟她搶功呢!」

她把他一直當敵人呢。

打麟州算不上什麼功勞,但打京城就不一樣了,這麼大的功勞

陳二原來想不明白現在也想明白了,恨的咬牙切齒跺腳:「原本沒有人比我們更接近這個功勞!項都督明白,所以叮囑我們不要離開,她也明白,所以把我們騙走!」

說到這裡拔出刀就要上馬。

「殺叛軍打京城是衛軍之職,我看誰敢攔我們,敢攔我們者,就是叛軍!」

年輕的鄉下人滿臉殺氣,一嘴的血腥,如同迎戰的刺蝟,項南忙起身拉住:「冷靜冷靜,不至於不至於。」

「還冷靜什麼?」陳二喊道。

項南道:「冷靜一下,我們和劍南道的兵馬在這裡打起來,第一,死傷多少我們才能穿過宣武道去京城,第二,我們餘下的兵馬還夠不夠去京城得功勞,第三,宣武道淮南道亂起來,最後得利的是不是叛軍,第四,天下人知道劍南道的女婿和劍南道的兵馬打起來怎麼解釋,第五」

他扳著手指說到第三的時候,炸毛的刺蝟陳二已經蔫了。

他呼哧呼哧的喘氣阻止了項南再數手指:「你都能想到這些,她難道想不到?她都不顧忌,你為什麼要顧忌這麼多?因為你是個好人嗎?」

項南看向京城的方向:「是的,在她眼裡,我是好人。」

也是對手。

她明白他,清楚他的能力,他的野心,所以才提防他,也是信任他。

項南忍不住笑了。

她啊她

陳二有些無奈又絕望:「都這個時候了,提到她你還笑」

項南收起笑,肅容道:「好了,不要氣了,既然她不許我們過去,也就是不需要我們幫忙了,我們就算了。」

他還能說什麼?這個男人已經沉迷不可救了,陳二看著項南幾分憐憫,戲詞上怎麼唱的?英雄難過美人關?

項南用竹笛敲陳二的額頭:「別胡思亂想,這個功勞原本就不屬於我們,如果楚國夫人不動手,我們難道會主動去打京城?那是尋死,楚國夫人打京城,願意讓我們做協助我們就做,她不願意,我們硬搶就沒意思了。」

陳二道:「她做的不對!這是欺負人!」

「錯了。」項南道,擺了擺竹笛,「她還真沒有欺負人,把淮南道給我了啊,這就是交換。」

陳二皺著眉頭掂量這個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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