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亂的馬蹄聲讓驛館的燈火一陣搖晃,燈火明暗交匯搖曳未定,便有噼里啪啦的爆竹煙花而起,讓門外一陣炫目。
「恭賀高中。」
「恭賀進士及第。」
驛館門前引得路人圍觀,小童們捂著耳朵亂跑,大人們則看著下馬的一群白袍少年,今日城中爆竹聲鑼鼓報賞不斷,眾人也看了不少,但此時看著這一場報喜神情卻古怪。
西涼人中了大周朝的進士,是該恭喜呢還是汗顏?
索盛玄沒有在門外享受這種熱鬧,疾步衝進室內。
「七娘,七娘,放榜真是太有趣了。」他說道,甩著袖子,神情激動興奮。
室內秦梅席地而坐,面前散落十幾個捲軸,他並沒有看,而是撥弄酒杯玩,對進來的索盛玄也沒有抬眼。
索盛玄並不在意,幾步過來噗通坐在秦梅身側,散落的捲軸被踹到一邊。
「……看榜時候的讀書人真的狂放啊……一開始都要將官兵打翻在地了呢……」
「……大家擠啊叫啊罵著……」
「……後來來了好些官兵,官兵們對讀書人也下了狠手,拿著棒子一通亂打……」
「太好玩,太有趣了。」
他眉飛色舞比手畫腳,秦梅始終面色無波,似乎眼前手裡的兩個酒杯才是最有趣最好玩的。
「最後榜單終於張貼了,我們亂擠了一通到了前邊,從天亮到天黑,一天的時間終於看到自己的名字了。」索盛玄意猶未盡,抬手拍秦梅,「我考了三十四名啊。」
秦梅翻動酒杯的手紋絲不動,道:「名次不是早就告訴你了嗎?」
索盛玄嘻嘻笑:「這種事當然要的是氣氛嘛。」坐直身子搭著秦梅的肩頭,「七娘,七娘,真的看到榜下捉婿了,那考生鬍子都白了也被搶著拉扯……」說到這裡又神情遺憾,「可惜我青春年少沒人來搶。」
秦梅抬眼皮瞥了他一眼:「不要說蠢話。」
為什麼沒人來搶他,誰心裡不明白,索盛玄嘻嘻笑,視線掃過地上,看到一張半開的捲軸,露出卷首的名字,眼一亮:「青子的少爺的試卷。」伸手拿起,「我來看看會元大作。」
嘩啦捲軸打開,長長的兩臂伸展,三場考試藝制詔判論問十四題密密麻麻謄寫的滿滿當當。
隨著視線的移動,索盛玄原本嬉笑的神情平復凝重,眼神從認真到驚嘆,視線移動的速度由快變慢,但就算再慢也到了末尾,但並沒有就此放下捲軸,索盛玄的視線再次從頭看起來,如此兩三遍才不舍的放下。
「七娘,這是你做的還是青子少爺做的?」他道。
秦梅將手裡的酒杯一甩扔在桌子上,道:「我做的能有這麼爛嗎?」
索盛玄哈哈笑,道:「七娘更好,七娘更好。」再次看向捲軸,燈下眼睛亮亮,「青子少爺果然是青子少爺,事事第一。」又皺眉看向秦梅,「他既然考試沒問題,為什麼還說要你幫他得會元?」
秦梅坐直身子,一臉譏嘲:「當然是他人品太差仇人多,有人不讓他當會元。」
……
……
燈火明亮的大殿里,一張捲軸從一雙手裡送到另一雙手裡,送出的手似是有些不舍,拿到的手則迫不及待。
看著又一個翰林學士開始看試卷,百官們再次伸長脖子,大殿里已經看完卷子閭閻沒有再坐回去,站在原地似是出神,陳盛是從閭閻手中接過的,他看完之後交給了王烈陽,王烈陽看完再按照次序給了下一位,他們亦是沉默。
緊接著看完的人燈下神情幾多變幻,也保持沉默,但殿內低低的議論聲擋不住了。
這薛青的卷子答的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我看過幾篇。」康岱跟石慶堂低語,「拿出來是沒什麼大問題的。」
石慶堂聽明白他的意思,低聲道:「也並沒有那麼好的令人震驚?那國子監那兩次考試她答的如何?」
日常做文章跟考試的時候還是不同的。
康岱面色無奈,道:「那時候不都是安排好了的,所以……我也沒看她的卷子。」也沒把她讀書當回事,考試什麼的自有他們安排。
石慶堂看了眼前方,蔣顯正拿著試卷看,旁邊有官員等不及擠過去圍著他一起看,燈下神情都些許變化……
「她的書是讀的不錯吧。」他道,「當初縣試是榜首。」
康岱道:「那縣試不是有青霞先生嘛。」
還有知府李光遠,難道還當真是她自己考的嗎?
再後來便是君子試,更用不著做文章,所以其實大家誰都沒有看過她的文章水平,這原本是不用考慮的事,如果她沒有中會元的話。
會元,榜首,天下矚目,拿不出震服大家的本事是不行的,她有沒有這個本事啊,真是讓人措手不及。
石慶堂和康岱看向前方,蔣顯試卷已經看完了,兩邊的官員伸手爭搶,有人亂擠硬搶了去,卻是宋元。
「我看看寫的什麼,一個個跟吃了啞巴葯……」他嘀咕道,瞪眼看捲軸。
這讓兩邊的官員很是惱怒。
「你看懂什麼!」
「快拿來!」
再次爭搶發了騷動……殿內瞬時喧鬧起來。
有人重重的哼了聲,夾雜著怒氣和冷嘲十分的響亮,讓殿內的嘈雜頓消,靠在龍椅上睡著的小皇帝也被驚醒,還好身邊的太監及時按住他的嘴,沒有喊出退朝。
以往在朝堂能喝止眾官嘈雜的是御史中丞,但這一次閭閻依舊站在原地沉默,開口是站在場內的主考韓詢。
「看過的大人們心裡可有定論了?」他黑臉冷聲,「還要不要查本官舞弊?」
王烈陽笑了,先開口道:「我可不敢。」又看眾人,「你們看過的,可有他議?」
看過的眾官齊齊搖頭。
「陳相爺?」王烈陽看向陳盛。
陳盛笑道:「王相爺當年年少進士,今日遇到了同樣的青春年少,最有發言權,我不敢妄議。」
王烈陽哈哈笑了,又看向秦潭公。
不待他開口,秦潭公已經先說道:「讀書人的事我不懂,相爺們做主便是。」
王烈陽也沒有再客氣,對韓詢抬手道:「韓大人受驚了,我們對你的評判點次沒有異議。」再高聲看大殿內,「薛青,當得今科榜首會元。」
安靜的殿內便瞬時熱鬧起來,看過試卷的大人們開始讚歎,沒看過的則都不再矜持湧上前,宋元哪裡抵得過這麼多人推搡,手中的卷子被人奪走,人也被推了個趔趄,氣的他罵了幾句。
但拿到卷子的人也沒能看完,韓詢讓人把卷子取回來。
「外邊那些考生們還圍堵未散質疑叫嚷本官舞弊,本官要將薛青的卷子公佈於眾,張貼在彩亭,讓世人看個明白,本官點的會元可有不妥。」他沉聲說道。
張榜被阻擾考生圍攻叫嚷舞弊,這是前所未有的事,他一生為官嚴謹清譽,在朝中三黨林立中獨善其身,這一次被推舉為主考本就壓力大,還有青霞先生身死的案子未結,考生們虎視眈眈,他竭盡全力的謹慎選了又選才選出這篇,他可不知道這人是誰,也不管此人是誰,只憑文章定論,沒想到最後還是鬧出事。
韓詢委屈又憤怒,你們三黨私下什麼動作他不理會,但也別拉他墊背,死一個青霞先生還不夠嗎?
王烈陽道:「茲事體大,關乎朝廷臉面,韓大人速去。」
韓詢命人將草卷謄卷都拿上。
「免得有人質疑謄卷舞弊。」他道,轉身向外而去。
……
……
夜色深深,張貼榜單的彩亭前依舊燈火明亮人群涌涌,有人痴迷看自己取中的名字,有的人則悲痛再次落榜,更多的人則擠在一起議論對這次會試的質疑。
此時吵鬧嘈雜都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著彩亭里新張貼出來的一份試卷,小字密密麻麻根本就看不清,無妨,朝廷貼心的配備了兩個文吏,替換著高聲的誦讀。
隨著誦讀,場中低低的議論聲消散,又低低的議論聲起,這一落一起,議論聲與先前截然不同。
這次的議論是驚訝,讚歎。
「這會元的確優秀,我不如也。」有人喃喃。
這種話漸漸的散開,場內再次陷入嘈雜,更多的人向彩亭這邊湧來,聽誦讀已經不能讓他們滿足,都想親眼看看。
康雲錦已經站在最前方,這邊燈火刺眼但明亮,能看清試卷上端端正正的小楷,十幾篇長長短短的文字他並沒有全部看完,但只看完第一篇,不,確切的說只看第一篇的前半段他就知道這是一篇好文。
會元,當之無愧,無可指責。
耳邊也此起彼伏的響起這樣的讚歎。
怎麼會這樣?
薛青,怎麼會寫出這樣文章?薛青,怎麼可能才學到如此地步?薛青啊,他是薛青啊!
……
……
「他是誰?他是薛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