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折 鋒芒初露

天氣越來越蕭索。

黃家姆媽已經把箱子里的夾襖都曬過了,棉襖也都找人重新翻了絮,一早就準備齊全了。離冬至那陣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眼看著馬上要過年了,學業反倒重了起來。許是因為馬上要考試,各科目的老師們也開始加緊補課。星意回到家之後,每天都複習到深更半夜,心疼得黃媽想盡了法子給她補身體。

今天的課結束得早,同學們在校門口道別,星意走在路上,北風一陣比一陣緊,她忍不住伸手將圍巾系好一些,低了低頭,小半張臉都埋在了裡頭,頓時便覺得溫暖了許多。

潁城最近的形勢越發緊張,駐兵一日比一日增加,小道消息倒是漸漸不傳了——因為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潁軍兩大巨頭顧岩均與徐伯雷之間的爭鬥,已經擺在了明面上,據說在部隊駐紮的一線,兩支嫡系軍隊已經起了衝突,戰火一旦蔓延開,潁軍內戰便是板上釘釘的事了。無論如何,潁城此時還是平靜的。

星意走到家門口,恰好遇到一輛黃包車停下來,車上跳下一個年輕人,仰頭看了看門牌號,走上前要敲門。

「你找哪位?」

眼前高個子的年輕人一身黑色西服,外邊是長款的黑色呢大衣,膚色很白,斯文英俊,打扮又非常洋派,這樣站著便十分顯眼。

「你好。請問廖家是住在這裡嗎?」年輕人彬彬有禮地問。

「你是……」

「陸子洲。」年輕人摘下了小羊皮的手套,對星意伸出手,「廖詣航的同學。」

「你是我哥的同學?」星意一下子高興起來,伸手同他握了握,笑盈盈地說,「陸大哥,你從國外回來嗎?我哥最近還好吧?」

「你是誰?幹嗎和我家小姐拉拉扯扯的?」黃媽的聲音忽然間插|進來,「幹嗎呢這是!」

星意一直在新式學堂上課,握手早就是再正常不過的禮儀,可是對黃媽來說,有陌生男人握住小姑娘的手,簡直就是在光天化日下佔人便宜。

陸子洲怔住了,星意便自然地抽回了手,笑說:「姆媽,你別嚇到人家,他是哥哥的同學。」

黃媽依舊用懷疑的眼光上下掃視他,半晌,才勉強說:「這位陸先生,請進來吧。」

「廖小姐,這封家書是你大哥托我轉交的。」陸子洲拿出一封摺疊整齊的信,「他過完年也該回國了。」

星意剛接過信封,有些半信半疑:「真的嗎?可是大哥要學四年才能畢業啊……明年才第三年……」

陸子洲便忍不住笑了:「你大哥成績十分優秀,只要明年初的答辯通過,就可以提前畢業了。具體的情況,他在信里說得很詳細了。」頓了頓,他又說,「還有一份帶給你的禮物。」

星意拆開,是一支派克鋼筆,銀白色的筆身,十分秀氣。她的表情一下子生動起來,小心翼翼取出了筆身,唇角不自覺揚起來:「呀,是鋼筆呀!」她高興地收起來,又說,「陸大哥,今天在我家吃飯吧。多謝你替我大哥送家書來。」

陸子洲倒也沒怎麼推辭:「回國到現在,還沒好好吃一頓家常菜。只是辛苦黃媽媽了。」

既然知道了他是少爺的好友,又幫忙帶了東西來,黃媽的臉色便好了許多,張羅著去買菜了。星意陪著陸子洲聊天,問到他今後的打算。

「《潁城日報》的總編和我聯繫,請我去報社工作。過兩天就去上班了。」

「《潁城日報》?」星意一下子坐直了,「我有同學也在那裡實習。」她的聲音漸漸低落下去,「他棄醫從文了。」

陸子洲抿了抿唇,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怎麼,你同學棄醫從文,後悔了嗎?」

星意想起之前有次同學聚會,王念說起過現在日報社被政府牢牢控制著,每一篇稿子都要送到上邊審核,可見原先自己想的,實在太過天真了。

「也不是後悔。就是覺得,其實在日報社也挺不容易的。」星意有些感慨。

陸子洲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城頭變幻大王旗,世事一直在變,沒準到了明天,一切又都不一樣了呢。」

黃媽果然做了拿手好菜,陸子洲也沒客氣,連吃了三碗米飯,末了還說:「我就代詣航多吃一碗米飯了。」

黃媽被他哄得喜笑顏開,還要再給他盛一碗米飯。星意已經讀完了大哥的信,好奇地問:「我大哥說已經有些學校和他接洽,請他回來當老師。那他要去北平嗎?」

一封信上能傳遞的消息畢竟有限,加上已經是一個多月前的,星意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更多關於大哥的事。

「北平那邊教育資源很有優勢。」陸子洲放下了碗筷,「你大哥非常優秀,以他的成績,他的導師也一直在勸他留校。」

「可我大哥一定會回來的。」星意十分肯定地說,「他說過要回來造鐵路。」

兄妹倆連說話的語氣都很相像,骨子裡大概就帶著執著天真的氣質。陸子洲忍不住笑了笑:「以後我也在潁城,有什麼要幫忙的儘管來找我。你大哥說了,他沒回來之前,你就把我當大哥。」

星意落落大方地說了句「好啊」,她掏出懷錶看看時間:「陸大哥,我送你出門吧。」她陪著陸子洲到了小巷口,因為是寒冬,天黑得越發早,陸子洲停下腳步:「你回去吧,時間也不早了,明天還要上學吧?」

星意脆生生地答應了,道了別正要離開,忽然聽到有報童手裡揮舞著報紙,大聲叫嚷著:「特刊!特刊!」

她和陸子洲對視一眼,彼此都在眼中看到了驚愕。

這個點了,報社哪會出新的報紙?

「特刊!特刊!最新消息!少帥回來了!」報童還在大聲嚷嚷,「少帥回到潁軍!」

星意只覺得自己唇角的笑被寒風掃了掃,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喊了那小報童過來,手凍得冰涼,想要掏出銅板買張報紙,摸了半天,才想起來壓根沒帶錢。

身邊有人遞了錢過來,買了張報紙,塞到星意手上:「這麼關心時事啊?」

星意借著微弱的光線,掃了眼標題,勉強笑笑說:「我只是關心這裡會不會打仗。」

陸子洲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聲音溫潤,安慰她:「放心吧,這裡打不起來。」他的側臉在明暗不定的光線中,似乎淡淡笑了笑,「既然葉楷正回來了,那更加打不起來了。」

星意回到家,仔仔細細地讀報紙。

頭條果然是關於潁軍督軍葉楷正的,新聞里簡單提到了,前段時間葉楷正深居簡出是因為去了北平,同中央政府就兩江和潁軍的重要決策進行磋商。此次陪同葉楷正坐專列從北平回來的政府要員是黃平大帥。

星意記得清清楚楚,前幾日報紙上寫的還是葉楷正在養病,不過兩天,官方的消息卻截然不同,可見潁軍內部一定有了劇變。

「小姐,今晚還要溫書嗎?」黃媽催她回房間去休息,「我可去關門了啊。」

星意搶先跳起來:「姆媽你休息吧。我去!」

她拿著煤油燈走到門口,拿起靠在牆邊的木栓,準備將門插上。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一輛小汽車孤零零地停著。

星意便多看了兩眼,那輛車的前大燈還亮著,兩道光線激起了寒夜中無數的塵埃飛舞。車子里隱約有人坐著,想來是在等人,星意收回了目光,關上了門。

駕駛座上,肖誠往後視鏡看了一眼,低聲說:「要關門了——要不要叫住廖小姐?」

葉楷正只是抬起了手,筆挺的身姿往後微微一靠,頓時陷入了徹底的陰影中,冷硬的唇角卻帶起一絲不自覺的笑意。

小車慢慢啟動,駛入了前方空落落的街道。

翌日起床的時候,星意兩隻眼睛都是腫的。

黃媽給她端來早飯,有些心疼地看了兩眼:「昨晚又熬夜了吧?」

星意還有些恍惚,就沒接話。

「你這樣下去可不行。」黃媽抱怨說,「我得跟老爺子說說,每天這麼看書,眼睛都要瞎掉的呀。」

「我昨晚沒看書。」星意回過神,才回答說,「姆媽,我沒睡好。」

「哎喲,那也是看書看的。」黃媽更加心疼,「整天看些骷髏頭,小姑娘嚇都嚇死了。」

星意悶悶不樂地拿調羹舀了點粥,昨晚一直在做噩夢。自從知曉了葉楷正平安回來、重掌大局,她就忍不住想起趙青羽。葉楷正去了北平,他也去了北平,是不是那個時候他就知道了行刺不成功,在準備第二次呢?而現在,葉楷正安然無恙,是不是意味著……他的計畫失敗了?

他是被抓了,還是……死了?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就想起昨晚做的那些夢,到底不敢再深想下去了,草草吃了兩口就站起來說:「姆媽,我去上學了。」

到了學校,果然,同學們都在議論少帥忽然回到潁軍的事。

她默默聽著,也沒說話。

班級里沒有了王念,頓時就沒了以往小道消息的各種來源,大夥也只是胡亂猜測罷了。但是有一件事,卻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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