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璇

滿地的爆竹殘骸和硫磺硝氣中,蘇如昊開車送夏繪溪去本市的希爾頓酒店,這次的諮詢放在酒店進行,也算是讓彼此之間有個保證,不會再發生上次那種意外。

夏繪溪踏進行政套房,依然是張助理給她開門。

今年的春節是難得的好天氣,套房裡窗帘拉開著,裴越澤把筆記本擱在一邊,站起來對她說:「花收到了?」

他的氣色看起來比以前要好得多,眉目間也沒有之前的冷澀,淺淺含笑,又替她拉開椅子:「坐。」

夏繪溪把外套往沙發邊一放,問他:「新年過得怎麼樣?」

她注意到,這座套房的花飾亦是鳶尾,插得錯落有致,將水晶花瓶襯得異常素雅明凈。目光便不由得多停留數秒,直到聽到裴越澤淡淡的話語傳來:「新年對我來說和平常沒什麼區別。」

分外的冷清,連一室陽光也猛然間失去溫澤與光亮,蒼白得刺痛人的眼睛。

夏繪溪沉默一會兒,忽然想起自己在認識蘇如昊之前,也是一樣,孤零零的過春節,區別只在於平時熱鬧的校園下子冷清下來,而自己窩在宿舍,抱著零食看無聊的電視劇,感官上的失落尤其明顯。

如今有蘇如昊在自己身邊。春晚看到凌晨的時候,逼著他在震耳欲聾的炮竹聲中去做糖年糕,然後兩個人抱著盆炸焦的糯米吃得滿嘴都是油光。又或者花整整一個下午包餃子,光亮整潔的地板上最後蒙上白糊糊的一層麵粉,然後將批批的成品放進原本空空落落的冰箱里,犯懶不想做飯的時候,隨便在鍋里撈幾個填飽肚子。這樣一想,忽然由衷的覺得幸福。

他分外仔細的觀察的表情,最後輕聲說:「你今天打算做什麼?」

夏繪溪沉思片刻,吐出兩個字:「冥想。」

裴越澤的眉頭皺起來,略有不解:「冥想?」

「只要放輕鬆就好,到時候按照的指示,腦海里會出現些場景,可能是過去的事,也可能是期待的事——我向你保證,會很輕鬆,做完會相當的舒服。」她頓了一頓,「另外,想到的那些場景,可以不必告訴我。我並沒有窺測你的隱私的打算。」

沙發的質感十分的柔軟,是賞心悅目的明黃色。他側身躺在那裡,身體舒展開了,像是一尾魚,又像是株水中的植物,清新美好,有種出塵的美感。

夏繪溪坐在他的對面,向前傾身,專註的看著的他的臉。他的臉頰輕輕的下陷,清癯而俊秀,一絲黑髮落在眉峰邊,和極長的睫毛輕觸在起,隨著呼吸輕微的顫動。只要閉著眼,將那道時而冷漠時而桀驁的目光遮掩去,他便會像個孩子一樣,露出純真的姿態。

數分鐘後,夏繪溪慢慢的站起來,蹲在他的身前,用微涼的手指輕輕撫摩過他的額頭,撥開那些亂髮,悄然溫聲的說:「你看見了么?看見了么?」

他的唇緊緊一抿,像是倏然彈上一道墨線,筆直而鋒銳。然而片刻後,似乎被她溫軟的小手所洇化開,弧度又逐漸的放緩,直到最後,完全的放鬆下來。

夏繪溪努力猜測著他看到什麼,左手撫在他額上,便略略的放鬆下來。而處在意識遊離階段的裴越澤卻猛然感知到,伸手牢牢的抓住她的手腕,不讓離開。

她腕骨劇痛,可是卻極有耐心的忍住,聲音柔和,一遍遍的說:「我不會走。你不要緊張。看到兩個世界么?一個真實的自己,一個被複制的自己,都在那裡……」

恍若吟唱詩人的低吟,又依稀是螢火蟲低微的光亮,柔和,不會蟄痛人的感官……她努力的讓種感覺從自己身上傳遞出去,直到消弭他的緊張……

裴越澤站在那裡,似夢非夢。

微雨朦朧的時候,暮春正和初夏糾纏,大片的鳶尾綻開,無數的蝴蝶在視線中翩躚,濃濃的鮮草氣息將一個原野籠罩起來。

她小心的從後邊走上來,他低頭,看見她的腳,潔白柔嫩的小小腳趾踏在雙紅色的涼鞋上,像是一粒粒珍珠。他愣了一秒,隨即強迫自己抬起頭。

她穿件短袖的棉T恤,有些薄,裸|露出的手臂纖細光潔,彷彿是質地最好的絲綢,顏色又彷彿是煮了很久的濃魚湯,奶白,誘人。

即便是矜持而高傲的少年,目光卻也流連在少女的身體上。

因為發育的緣故,她的胸房讓胸前褶皺的衣料有淺淺的弧度,微雨滲在衣料上,她的肩帶若隱若現,讓他忍不住好奇,這樣的遮掩下少女美好而青澀的身軀究竟會是什麼樣子。

許是因為這些念想,自己的臉有些紅,於是她有些著急的用自己的掌心去探他的額角,語氣輕輕軟軟說:「……又發熱么?」

她的手臂明明很涼,然而對於此刻的自己來說,卻不啻於烙鐵,燒得自己整個身體都開始發熱。這樣的驚慌讓自己無措,於是一揮手,狠狠的甩開她,眼看著她後退幾步,踉蹌著摔倒在地上。

那片被鳶尾被纖小的身子壓下去,花汁或許還沾在白色的衣料上,暈出濃淺不一、極不規則的圖案,像是扎染,又像是潑墨。她半支起身體,看著擦破的膝蓋和手腕關節,只敢怯怯的、無聲的掉眼淚。

最後自己還是走過去,俯身將她抱起來,帶乳香的少女氣息,纖薄柔軟的身體,往自己心裡鑽進去。而那片被擦破的嬌嫩肌膚,猩紅的血絲,褐色的泥土,潔白的膚色,混雜在一起,觸目驚心。

他皺眉看著那片傷口,又看著她咬的雪白的唇,只能用全副的精力控制住自己,不去遐想假如此刻俯下身去輕吻會是什麼感覺。

他看著他們走過——只是遠遠站著,看著那個挺拔俊秀的少年,懷中抱一個孩兒,從那片藍色鳶尾中走過。

他們的白衣飄飄,綻放在如海的鳶尾花海中,純凈無暇。

……

霧起的時候,他又回到那座山間古宅中。最初只是因為熱愛古代的園林,甚至專門去學習個,他才不惜切代價,將這間宅子買下。

那天陽光爛漫,他遠遠的看著她在迴廊和庭院之間來回奔尋,興奮雀躍,彷彿是只小獸。彼時的歡呼與快樂,又怎能想到,僅僅是數月之後,這個宅子之於她,便是一座牢籠。他將她禁錮在這裡,彷彿是古代的帝王,冷漠而強橫的,只讓她專屬於他。

他拋下繁雜的事務,專心致志,日日的陪著她。而她總是坐在那裡,睫毛微垂著,像是兩片小小的、業已枯萎的玫瑰花瓣,色調黯沉,再也沒有絲鮮亮的氣息。

曾經的擁抱和親密,都已經如雪花般消融,他再也無法從這樣一個美好的少女的身軀上,尋到自己所渴望的溫暖。

……

夏繪溪看著他的雙拳,在身側越握越緊,又因為咬緊牙齒,臉頰愈發的凹陷下去,隱隱的透著股猙獰。不知道他又回憶起什麼,以至於忽然又將身體繃緊,只能一遍遍的撫著他的眉心處,柔聲喚他的名字。

夢裡阿璇的臉龐彷彿是接在指尖的那滴冰晶,正緩緩的在消融,他知道他正在失去,於是連呼喚的力氣都在瞬間被抽走……然後,奇蹟般的,像是有什麼力量在重新的融和,又盤旋在自己的身側,淡淡的光華流轉。

他看見另一個孩子的容顏,彷彿在鏡中重生一般,對自己微揚下頜,靜靜的微笑。就像自己所熟悉的那樣,不卑不亢,神采內斂,目光清亮。

怎麼會是她?

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給自己的輪廓和側影,清晰到樣的地步?

夏繪溪看著他從無意識的冥想中睜開眼,並不像一般人那樣,往往有片刻的恍惚和混沌,只是清凌凌看著自己,像是在重新審視個陌生人。

很快的拿開自己放在他額上的手,身體往後退退,隨意的盤膝坐在地上,微笑著問他:「怎麼樣?」

漆黑的俊眉之下,裴越澤的眸子微微閃爍,不動聲色的看著她良久,淡淡的說:「我看到,她和自己……」

夏繪溪若有所思的托著自己的下頜,點頭,慢慢的說:「嗯,這很正常。」

他從沙發上坐起來,慵懶的往後一靠,目光向上,看著花板上那盞吊燈,悠悠的說:

「還有你。」

夏繪溪直愣愣的看著他,很久之後似乎才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勉強笑笑:「這也是正常的。裴先生,根據我的說法,你曾經將感情投射在我的身上。冥想中的,大概是面容模糊的吧?」

裴越澤的唇角微微一勾,並沒有再詳細的下去,似乎是接受她的說法。

「那個……是潛意識裡的那個,和現在有什麼不一樣么?」

他看著,視線從上往下,落在白皙的頸間,那裡跳躍的陽光和柔軟的黑髮錯綜糾纏,將那件鵝黃色的毛衣襯得格外的鮮嫩。

他略微沉吟下:「不一樣吧。」

「你察覺到……你和那個人之間的脫節么?比如,我猜,那時候你們相愛著,完全不記的後來的事。」

裴越澤愣了愣,低低的重複一遍:「相愛……是啊……那時候我們感情很好,也沒有到後來的地步……」

「那麼,是什麼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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