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曖昧

拐彎角落的地方有一尊大天使的塑像,一手持著長矛,一手捧著火焰,以自身的潔白無瑕威懾眾生,嘴角又隱約帶著若有若無的笑,在肅靜的走廊里看起來,有幾分奇怪的森冷。

夏繪溪低了頭在口袋裡翻找房卡,然後才恍惚的想起來,大約是在剛才落在樓上的房間里了。可是無論如何,此刻她是不願意再上去找裴越澤了。於是艱難的想起了蘇如昊的房間號,轉了個方向就要去找他。

「你打算去哪裡?」

淡淡的聲音喊住了他她,夏繪溪才發現蘇如昊站在巨大的盆栽之後,面無表情的注視著自己。

「去找你,我的房卡不見了。」

許是因為這個回答,蘇如昊緊繃著的表情終於慢慢的鬆懈下來,他嘆口氣,向她示意自己手裡的那個紙袋:「給你送了些吃的來,等了有一會兒了。你一直不在。」

他慢慢的走進,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先去我房間吧。」其實並沒有要詢問她的意思,可夏繪溪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覺得有些尷尬,正在猶豫要不要告訴他自己去了哪裡,忽然有人順著走廊匆匆走了過來。

「夏小姐,您的房卡。」張助理將房卡遞還給她,又微微的對她頷首,「剛才的事,實在抱歉。」

夏繪溪僵硬的接過了房卡,又看了蘇如昊一眼,淺笑著說:「找到了。你要不要去我的房間里坐坐?」

蘇如昊看著張助理遠去的背影,又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熱水咕嚕咕嚕的在煮著,夏繪溪咬著麵包,因為穿了V領的海藍色薄毛衣,露出的頸下雪白細緻的肌膚,十分的纖美。又微微低著頭,彷彿犯了錯的孩子,一聲不吭。

蘇如昊打開電視,音樂聲傳來,他忽然閑閑的開口:「你沒什麼要和我說的?」

很有幾分出其不意的味道,夏繪溪一口乾硬的麵包就卡在了喉嚨里。

像以往每次那樣,只要她出了事,他總是在第一時間出現——這一次,蘇如昊走到她身邊,輕輕替她拍背,似乎有些好笑:「你吃那麼快乾嘛?」

夏繪溪臉憋得通紅,依舊說不出話來,他將手邊的礦泉水遞給她:「慢慢喝。」

等她略微平靜下來的時候,有規律的拍打已經變成了另一種形式。蘇如昊的手心順著她纖柔的脊柱弧度上下緩緩的撫著,體貼的替她順氣。隔著衣料柔軟的毛衣,他似乎能感受到她背上細嫩的肌理……和逾來逾僵硬的身姿。

他淺笑著看了一側的梳妝鏡子,她的臉頰有著越來越濃稠的暈紅,彷彿是胭脂蘸了水,染得一汪溪水都如花麗澤。他愈加的不願放手,動作也一再的柔和而放緩,彷彿要將此刻的時光傾倒入硯台上,磨出凝久如古的、永不褪去的墨滴。

夏繪溪的身子下意識的往前一傾,似乎想避開他這樣充斥著曖昧色彩的撫慰。而他並不打算就這樣放過她,又將雙手覆在了她的肩上,依然一言不發,任這樣的情緒在無意識間升溫。

她的身體傾了一個有些奇怪的角度,卻又停下來,亦慢慢的將頭轉了過去,從鏡子里直視著蘇如昊。她在下,而他在上,或許視線在明亮的鏡子中央幻聚在一起,又或許那裡依稀就是一點灼亮的光斑,將她的心思一點點的折射出來了。

夏繪溪雙手握拳,有些難以遏制的緊張,以至於說話的時候聲音還在顫抖,可是眼睛卻沒有絲毫的迴避,難以言語的坦誠:「我應該告訴你這個。裴越澤也在這裡。我不敢確定他是不是為了我來的,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原本輕撫她肩膀的手忽然緊了一緊,蘇如昊的唇角勾出了看似漫不經心的笑,慢條斯理的說:「為什麼要告訴我?」他的眼神莫名的厚重濃烈,和那抹笑對比在一起,夏繪溪仰視著他的表情,竟然有絲驚心動魄的感覺。

片刻的鎮靜之後,夏繪溪抿了唇角,語氣愈加的嚴肅起來:「我不想騙你。」深呼吸一口,她終於很認真的說,「因為我不想你誤會。」

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他足足有半分鐘的失神。

蘇如昊這一生,向人表白過,也被人表白過。他是教授們眼中心理研究領域天才型的學生。他熟知並且可以掌控交談對象的心理狀態。他從那些愛慕自己的女孩子表情中讀到過眷戀、羞澀和不安。她的這句話,甚至算不上表白,可他明白,向來冷靜克制如她,能坦率的說出這句話,已經是很大的不易了。

其實就連她嚴肅的表情,不過是習慣性的用於掩飾緊張的反應罷了。可是此刻,他無暇去顧及其他,目光漸漸的轉為柔和,帶了些許自己也難以明白的情感,注視著她形狀姣好的唇上。彷彿有什麼在自己的心口敲開了一個缺口,有種如蜜糖般的液體悄悄的傾注了進來,這讓素來鎮靜的他覺得驚愕,卻又難以控制的覺得欣喜。

夏繪溪似乎並沒有在等他的反應,說完這句話,快速的低下了頭,彷彿小小的鴕鳥,又緘口不言了。

蘇如昊慢慢的俯身下去,吻在她柔軟而散發著清香的發間,心底在從容不迫的微笑。明知她此刻的不解風情和青澀,他只覺得心臟在微微的顫慄,於是很快的直起身子,輕說:「知道了。我不會誤會。」

一直到他離開,夏繪溪都沒敢再回頭。鏡子里的女孩笑得有些勉強。說不上後悔,可是現在心底不是沒有訝異的——驚詫於自己為什麼突然打破了以往沉如止水的心境,衝動的將這件心事說出口。

又因為沒有得到他肯定的回覆,難免讓自己覺得懊喪。夏繪溪低頭嘆口氣,捂起了臉頰。這樣的惶恐和期待,對於自己來說,完完全全的,真是一種新鮮的體驗。

夏繪溪早上醒來的時候,習慣性的去拿出那本筆記,然而頓筆半晌,竟然沒有落下一個字。她眨眨眼睛,這大概真算是奇妙的經歷吧,居然一夜無夢。十分難得的,在這一天的日期後邊,寫下了「無」,留下一行素白。

上午是一個小組討論。夏繪溪比約定的時間早了一些到大廳,本來想順道去叫蘇如昊,可到底還有一絲忐忑和尷尬在,於是徑直坐電梯下樓。等了一會兒,彭教授遠遠的過來了,招呼她一起走,一邊說:「小蘇說他有些不舒服,想多睡一會兒,我們走吧。」

夏繪溪「哦」了一聲,垂下眼眸,有些不自然的問了句:「他病了?」

「沒事,可能時差一直沒倒過來,手背又擦傷了。我去看過他,正躺著休息呢。」

他應該不至於被自己昨天說的話嚇壞,以至於刻意避開自己。夏繪溪想了想,嘴角微微帶出了苦笑,其實感到不好意思的應該也是自己吧?更何況兩個人都不是孩子了,情感和工作學習的事,自然有能力分得清楚。

想到這裡,她也不再糾結了,聽見彭教授說:「今天榮格教授會參加我們這組的討論,有什麼問題,可以抓緊時間問。」

夏繪溪後來才知道,榮格教授加入他們這一組的討論也是臨時決定的。據說這幾年他一直致力於心理療法和東方思想的結合,於是興緻勃勃的參加了他們這一組的研討。

此刻她不可思議的看著彭導,突如其來的驚喜簡直把自己所有的情緒給佔據了,隨即又有些懊悔,因為沒有準備,一時之間也整理不出思路,只能跟著彭導進了會場。

他們並沒有遲到,可是榮格教授卻早早的坐在那裡,低頭翻看書本。老人穿著呢料的西服,頭髮銀白,又有些稀疏,一副圓形金屬鏡框的眼鏡微微下滑架在略帶鷹鉤的鼻樑上,偶爾和旁人輕聲說話,目光從容而專註。

正式開始討論的時候,他也像旁人一樣打開筆記,聽到困惑或者精彩之處,拿筆記下,彷彿好學的學生,和尋常的與會人員沒有區別。可是顯然,旁人自然不會放過這樣好的機會。等到一位印度教授發言完畢,就立刻有人提議讓榮格教授談一談他的看法。

榮格教授摘下眼鏡,並沒有拒絕。

他講起自己之前的一個案例。一個女病人情感冷淡,在治療過程中,壓抑的情緒投射在了醫生身上。也就是說,那個病人狂熱的愛上了自己的心理醫生。說起這樣棘手的問題,老人依舊語調平靜,將眼鏡放在前邊的桌上,又交疊其雙手,慢慢的說,「我讓我的病人明白,她有愛的能力。至於她對我的感情,是通過治療關係這座橋樑發生起來。這就需要醫生一直保持清醒,並且在適當的時候切斷這個聯繫。這樣,病人的投射消失了,而病也被治癒了,皆大歡喜。」

然而他的話鋒一轉,語氣比起之前嚴肅了不少:「我要說的是醫生自身的心理狀態。一般諮詢或治療結束後,諮詢者強烈情感一旦消失,難免會讓心理醫生產生類似失落的心理不適應。這也是我一直強調的一點,在心理諮詢過程中,醫生要警惕,防止自己被病人的情緒所『感染』。」

夏繪溪心裡咯噔一聲,這段話好像是說給她聽一樣。又想起了昨晚在裴越澤的房間里,他的目光彷彿閃爍著銀色的光澤,有些蠱惑,又有些溫熱,總讓她覺得受了誘惑一樣的不安。

「接下去的時間,如果你們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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