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聖彼得堡

馬上就要去聖彼得堡,第二天夏繪溪就開始交代工作。趕去電視台向節目組說明情況,編導的臉色有些不豫:「怎麼不提早說呢?現在兩星期的空檔,要找誰去頂班?」

確實是她的錯,前一陣因為翠湘的事,實在太忙了。如果早些說明情況,兩三期的內容,台里是可以擠出時間來安排補上的。她只能一再道歉:「實在是對不起。」

忽然聽到清泠泠的聲音彷彿風鈴敲響,女主持劉菲俏生生的插|進話來:「周導,這也不能怪小夏。她是編外人員,不清楚如今台里的規矩。人家是學者,原來的工作是不能拋的。」

說不好是不是在給她解圍,編導的聲音更添了一絲怒意:「合同上寫得清清楚楚的。什麼規矩?」

夏繪溪忍不住蹙了眉,忍了半晌,最後說:「真抱歉。是我不好。如果台里實在有難處,或者有更適合的人選……」

輕輕的嗤笑聲,夏繪溪又聽見細若遊絲的評論聲:「呦,架子也不小。」

她只當作沒聽見,最後淡淡的說:「把這一期錄完,不管你們有什麼決定,我都沒有意見。」

走出去的時候,她有些厭煩的想,身後那股淡淡的香水味怎麼總是纏著自己,就像是冤魂一樣,甩也甩不掉。

「夏小姐如今真的不必再做這份工作了。前天你在台里門口坐的那輛車,嘖嘖,這城裡恐怕也沒幾個人有吧?……」

夏繪溪不急不緩的停下了腳步,指尖在衣兜里掏了掏,最後觸到一張紙,於是拿出來,遞給她。劉菲接了,疑惑的看了一眼:「這是什麼?」

「我朋友開的一家心理諮詢所。劉小姐,您抽空可以去看看。」她一本正經的說完,恰好電梯門打開,她跨進去,很快的按下關門的按鈕,「再見了。」

人際關係很重要,這點她知道。可是既然即將不再同事,她也無所謂稍稍反擊一下。和電梯門一道合上的,還有劉菲僵硬的表情,這無形中讓夏繪溪稍稍覺得愉快了一些。

第二天的飛機。

同行的只有自己這師徒三人。登機後他們和彭教授分開坐。因為是經濟艙,蘇如昊那麼高的身量總是顯得有些伸展不開。夏繪溪知道他是為了陪著自己而選的位置。一路上說說話,或者各自小睡一會兒,總不會顯得無聊。有時候借著小小射燈的那一簇光,她看著蘇如昊微微歪著頭靠在椅座上,總是覺得恍惚,覺得這個男人真好看,至少比正在放著的電影里那個男主角要硬朗帥氣得多。

她心裡有些隱秘的歡喜,嘴角也帶了笑,冷不防蘇如昊溫聲問她:「上次你說的病例,究竟是怎麼回事?」

夏繪溪訥訥的收起笑,微微皺眉,卻不知道該怎麼描述。

機翼掠過了一大朵棉花糖似的雲,又彷彿是黏了几絲幾縷出來,飄飄蕩蕩的在隨著氣流晃悠,就像小時候看見的那些糖藝人們拉絲的手藝。

「其實不算什麼病例。我連他是不是真的需要心理治療也不能肯定。可他就是堅持要諮詢……」

蘇如昊接過空姐遞來的一杯溫水,放在夏繪溪面前的小桌上,忽然笑了起來。

依稀就是陽光一下子從地平線的撒播出來,驅散開一宿的寒冷僵硬,連帶著那語氣都有灼灼的熱意。

「你不覺得,那個人更像是要找借口接近你么?」

他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就像是在調侃一個小姑娘的心事。那雙眼睛裡光芒四射,彷彿嵌著鑽石,折射出的清輝讓人不能逼視,也無處隱匿起自己的心事。

可夏繪溪眨眨眼睛,漆黑的眸子閃了閃,靈動燦爛,表情有些無辜,最後點點頭:「哎,你提醒我了。你是說『救星』情結?」

所謂的救星情結,是指諮詢者將醫生當作了唯一信賴的對象,投射出了自己全部的情感。如果說裴越澤一直在看自己的節目,無意識中將自己當作了那個情感投射對象,倒也是說的通的。

蘇如昊還沒咽下的那口水差點就要噴出來,他不可置信的看著微微向自己傾身過來,語氣嚴肅認真的女孩子,手指不自覺的撫上了額角,最後調整了語調和表情,微笑著說:「不是。我是說,和諮詢沒有關係,那個人是不是喜歡你?」

「啊?」夏繪溪微微張開了嘴,似乎有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說,「哦。」那個語氣明顯的在下挫,彷彿是不知所措,臉頰也慢慢的滲上了粉色。

蘇如昊不動聲色的轉過臉,又淡淡的問:「是裴越澤吧?」

夏繪溪抿了抿唇,無意識的轉向窗外,似乎在回想自己和裴越澤相處的點滴,試圖駁斥回去。可越是努力,卻越無法反駁。他對自己的態度,就像是蘇如昊所說的,用一般人的眼光來看,就是「喜歡」。

蘇如昊見她長久不說話,微笑著說:「抱歉,我不該隨便猜測是誰。」

「不,我沒有介意這個。只是我表達不好……」夏繪溪默然了片刻之後,繼續說,「也不知道為什麼,和那人說話,我就是隱隱覺得不對勁。」

這算是肯定的答覆吧?也只有裴越澤,有這樣的執著和手段,想要的東西,幾乎從不失手。

夏繪溪蓋了半幅毯子,扶著那杯水,露出的腕骨纖細,似乎遇到了什麼難題,於是在拚命的想著,忘了身外的世界。

先前的笑意一點點的被濃稠而不見底的墨色吞噬而去,蘇如昊的目光長久的停留在她的身上,忽然很有衝動去觸摸她看上去極漂亮而純真的臉頰。

而在她發現自己的目光之前,年輕的男人又若無其事的將目光轉開了,只是體貼的觸了觸杯壁,然後從她手裡接過了那杯已經變涼的水,還給了空姐。

即便有漫天的迷霧,可是來訪者依然可以分辨出這個城市帶著的如幾何般規整的西方文明烙印。飛機從高處降落的時候,夏繪溪忍住了因為長時間飛行的暈眩感,向外張望。布局整齊的城市規劃,彷彿有人拿了尺度和圓規,精心的勾勒出了一個城市的素描。

他從她的身後略帶隨意的說:「這麼急幹嗎?小心暈機。」

夏繪溪回頭,盈盈沖他一笑:「我沒有出過國,有些新鮮。」

最後還是聽他的話,安靜的靠回了椅背上。直到完全著陸,她彷彿孩子一樣蹦起來,居高臨下的對他說:「到了。」就像是外出春遊的孩子,又像是即將可以振翅高飛的雛鷹,從語氣到表情,都有一種可愛的迫不及待。

蘇如昊忍俊不禁,心情變得明朗起來:「是啊,到了。」

據說這個時間來聖彼得堡,其實恰好錯過了最叫人迷戀和沉醉的時節。可即便這樣,在夏繪溪看來,這也是一個充滿了陌生和新鮮感的城市。

俄羅斯帝國歷史上野心勃勃而雄才偉略的彼得大帝,在這座城市的建造上傾注了無數的心血和抱負。而這座城市,也並不辜負它的締造者,從骨子裡有一種強悍的氣質。二戰中最慘烈的圍城戰役發生在這裡,歷時近三年,可是德國的鐵騎之師始終無法踏入這個民族的心臟半步。

如今看來,這座城市歷經了自然和人為的種種災害席捲,卻依然矗立在文明之巔。在和自然的抗爭中,奇蹟般的融合了科學、藝術、人文和宗教的種種輝煌的氣息。彷彿歷經了滄桑坎坷的睿者,有一種出奇的祥和和雍容。

接機的工作人員是個中國人。十分的健談。一路在車上,指著窗外的景物,彷彿是導遊一般,滔滔不絕的介紹。夏繪溪聽得饒有興趣,最後說:「夜景肯定很不錯。」

那人怔了一怔,微笑著說:「夏小姐,我們會安排遊覽的時間,是在白天。晚上的話,最好還是不要出去。」

連彭教授都說:「難道治安不好?」

「這倒不是。怎麼說呢?俄羅斯最近這段時間,排華情緒比較那個……嚴重。不過女士沒有關係,沒有關係。幾件街頭襲擊的事件,都是針對華人男性的。其中有一個帶了女伴的,結果女孩子一點事都沒有,男生被打得很慘……」

俄羅斯的人口這些年一直在下降,有大批的華工被輸出到這個國家,加之前些年邊境貿易上的不少糾紛,確實在這段時間,俄羅斯的國內排華情緒比較強烈。

最後蘇如昊微笑著點頭:「雖然是暴力事件,卻不凌弱,倒也符合俄羅斯人的個性。」

一路說說笑笑的過去,最後進了房間,夏繪溪居然並不覺得有多累。或許是想到可以見到大會上要發言的心理學專家Carl Gustav Jung 。她讀了他無數的著作,一直存著如同高山仰止般的情感;也或許就是因為窗外可以望見的涅瓦河,在這個時節,水流分外的咆哮而壯闊。以至於站在窗前良久,心情總是難以平復下來。

窗外還有酒店裡大片大片的園林景緻,不同於中國園林貼近自然式的曲水流觴,總是分明的像是大塊大塊的壁壘分割。不論是如球體般沒有稜角的綠色盆景,或是方正如矩陣的叢林,這種有意識的對自然的抗拒總是存在的。如今身處在西方世界裡,這一點讓她覺得尤為明顯。於是又想起了Jung教授關於西方的論斷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