Ⅳ 韻腳遊戲 OVL 21 一步之遙

趕到華山的時候,已是下午。風出奇的大,又夾著雪花,劈頭蓋臉的沖人砸下來。因為天氣乾燥,即便落在了身上,一時半刻也不會融化而洇成雪水。從下車到監控室,短短十幾米的距離,黑色風衣上落了一肩的雪白,甚至來不及抖去風寒,展澤誠踏進那個監控室,工作人員將那段不算清晰的錄像放出來,請他確認。

畫面微晃,一個女孩子背著包,輕巧的跨上吊廂。

短暫的、近乎窒息的一刻。眼前彷彿有極深極濃的暗色無邊無際的從四周湧上來,直到掩去了最後一絲希望——她確實上了索道。

因為突如其來的降雪和冰凍,供電用的架空線路全部被冰雪覆蓋了,厚厚的冰層將鐵塔壓垮了。又因為已經是春季,工作人員沒有及時檢查,於是在第一批遊客到達北峰之前,供電忽然終止了。

就在天際間,以陡峭的山崖作為驚心動魄的背景幕布,峽谷里的那兩道細細的鋼索,下垂的那數十個吊廂脆弱得彷彿是嬰兒的搖籃,隨時會被天地間狂暴的氣旋所掀翻。

「已經組織搶修人員運送臨時發電機上山了。山路比較難走,我們會力爭在入夜前將遊客全都營救出來……」

他收回目光,看了一眼那個磕磕絆絆解釋的負責人:「現在要怎麼上去?」

烈風彷彿能滲透進來。吊廂似乎就是雛雞們賴以生存的蛋殼了,咯吱咯吱的發出聲響,似乎隨時會被夾破。在裡邊輕輕呼一口氣,一側的玻璃立刻蒙上了大片霧氣,形狀詭異如同夜色掩映下的枯瘦枝丫,嶙峋猙獰。

和洛遙一道被困的都是女生,趁著新學期開學,結伴來爬山。有兩個已經哭得再也說不出話來,不時的抽噎著,臉色慘白。洛遙忍不住握拳,或許是凍的,手指沒有生機一般泛著青白色。總該做些什麼,於是她將背包里的巧克力拿出來分給她們,低聲說:「再堅持一會。」

可其實自己的心底又有什麼把握呢?山林如海,陣陣的在風中發出嘶吼,彷彿是千軍萬馬的衝撞,腳下的深淵萬尺又像是插滿了利刃地獄之門。這樣的處境下,任何話語都不過是安慰自我的一層面紗,徒勞的自欺欺人罷了。

洛遙伸手將坐在身邊的女孩子攬住,彷彿這樣可以給她一些信心,天色正一點點的變黑,彷彿有怪獸正在吞噬這個陰霾的天空。光線扭曲,再也看不見四周的光景。所有的人都在瑟瑟發抖,唯一的希望是前方的那個站點,已經看得見的點點光明。

黑夜遲遲不散去,連計時都變得叫人絕望。幾個女孩子都擠在一起取暖。更多的卻是麻木和茫然。身體自動適應起這樣的變化,在極度睏倦驚恐的時候,似乎對外界的感知都變得遲鈍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洛遙遲疑的看了看窗外,低聲說了句:「索道……是不是在動了?」

依然還有雪唏唏簌簌的落下來,無聲的打著旋兒,落進無邊的幽暗中,彷彿被黑洞吞噬了,再也沒有下落。

從停下的地方到北峰,還有十數米的距離,索道慢慢的運行。直到叩的一聲,吊廂緩緩的旋轉著,終於駛進了站點。門緩緩的打開了,洛遙扶著身邊的幾個女生:「你們先下。」她最後一個從微微懸空的吊廂里跳下來,發現小小的通道上擠滿了人。工作人員大聲的喊著:「往前走,往前走,醫生在這裡。」

從擁擠的通道出去是一片空曠的山地。古樹虯枝四展,黑影如同上古怪獸,在濃重的霧寒中讓人不寒而慄。

突如其來的,她被人從背後緊緊的抱著,那雙環在自己腰間的手箍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洛遙艱難的在他懷裡轉身,將頭抵在他的胸口。

是李之謹。

這樣親密的姿勢,洛遙不得不費力的將手抵在了他的胸口,才尋到了一絲縫隙。她正要開口,目光卻不由自主的越過了他的肩膀,定格在了不遠的地方。

他在這裡!

他怎麼會在這裡!

探照燈將那片地方打得亮如白晝。展澤誠生硬的立在那裡,修長的身軀一動不動,目光濯亮得不可思議。那件黑色風衣的衣角被掠起,烈烈的在疾勁的風中向後舒展,如同鷹的尾翼。

她的記憶里,不論何時何地,他總是波瀾不驚,即便是自己精神崩潰的那個時候,也模糊的記住了他縱容般溫暖的懷抱。可現在,這是她見過的,最狼狽的他。光線交錯著打在他的臉上,看得清他眼底的紅絲,彷彿是錯綜的傷痕。那雙眼睛裡有疲倦、恐懼、喜悅……和避無可避的失望,一瀾接一瀾,將她掠在了其中。

凝視的時光濃稠而又久遠,又彷彿只是彈指輕揮而過。她還在李之謹的懷裡,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既沒有掙開,也沒有回應,直到最後緩緩的移回了目光,仰頭只看見他堅硬的下頜。洛遙的聲音有些低微:「我沒事,放開我。」

李之謹並沒有動,隔了片刻,慢慢的放開她:「沒事就好。」

她還在調整情緒,眸子因為月色的浸染,清靈剔透,纖長的睫毛忽閃了片刻,目光再次投向展澤誠原先站著的地方。

可他已經不在了。

倏然之間,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彷彿是潤華如水的古玉輕輕的摩挲過綢緞,又掉落在地上,剎那間,四分五裂。

「展澤誠也上來了。」李之謹觀察她的神色,詞措很小心翼翼,「你最好……給他打個電話。」

胃部在隱隱的抽痛,漸漸的,那種痛擴展到了全身。一突一突的,彷彿剝蝕著五臟六腑。這片空地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如果她願意,只要喊他的名字,她知道他一定會出現的,就像以往的任何一次那樣。那麼誘惑的念頭,又或許是想念他的懷抱了……就這樣支撐著,意志已經支離破碎,可她咬著牙,直到重新抬起頭,一如既往的沒有什麼表情,語氣麻木:「手機沒電了。」

話音甫落,就被狂風吞噬了。洛遙微微牽動唇角,淡淡的苦笑:剛才在索道上撥電話給他義無反顧的勇氣呢?他們之間……到底要經過多少次這樣生離死別式的衝動,才能有一個了局?

展澤誠轉身下山的時候,沒有絲毫的猶豫。

在踏出第一步之前,他頂著漫天的大雪,對助手說:「你留下來……」

卻始終無法再把這句話說完整了。或許是心有餘悸,又或許餘光里還殘留著那雙身影,又或許,只是放不開。

助手點點頭:「我知道。我會等到白小姐安全下山。」

北峰的棧道,蜿蜿蜒蜒的看不到盡頭,長得怕人。不斷有人從身邊走過,一路往上而去。這麼擠的山路,人人擦肩而過,彼此聽的見呼吸聲。又因為是雪夜,不停的有人因為地滑而踉蹌。他的腳步很穩,踩在新雪上,咯吱咯吱的輕響。因為走得專心致志,對時間也失去了概念,直到最後,才抬起頭來,喃喃的問了一句:「快天亮了么?」

快天亮了。厚實的雲層後終於鑽出了宛如新生般的光亮。這場雪沒有絲毫要停下的痕迹。雪花和蒼莽群山擦身而過,紛亂的飄揚,最後墜在看不到的地方。叫他隱約想起她的髮絲,胡亂的拂在了李之謹的肩上。在另一個人的懷裡,她纖巧得不可思議。

晚了一步。

他竟然會比另一個男人晚了半步。其實這半步並沒有任何意義,他本以為,只要是和她相關的事,自己是不會退讓半步的。可真是奇怪,他沒這樣再走上前去。

即便越過了半個中國來找她,卻還是沒有理由重新的要回她。

全心全意的愛,即便愛得刻骨銘心,即便愛到了世界末日,可還是無法阻擋彼此的背離。

工作人員建議他們在山上住一晚,等到索道完全恢複供電了再下山。

而之前一起的那幾個女孩子找到洛遙:「我們打算連夜下山,要一起嗎?」她們要步行下山。其實山路很難走,可是對於有些人來說,心理上的恐懼會遠遠大於生理上的倦累。洛遙知道,恐怕從此以後,她們都不會再選擇坐索道了。

她微笑著搖頭:「不,我還要在山上住幾天。路上小心。」

旁人看待她的眼神大約是極其不可思議的吧?出了這樣的事故,還有心情遊山玩水么?可她很固執,轉身隨著那幾個工作人員去半山之上的賓館。

李之謹將自己的大衣披在她的身上,不急不徐的陪著她一道走,說話的時候有熱氣凝成了白霧,在身前迅速的綻開。那些微小顫抖的小霧滴,伴著翩躚雪花,輕靈得彷彿指尖不可觸及的精靈。

「你不怕?」

「怕什麼?怕死?」洛遙低著頭往上走,山道的台階很窄,又滑,這讓她有些吃力,可她一直在試圖讓呼吸舒緩下來,「不怕。」

唯一值得恐懼的,只是恐懼本身。

沒有人會比她更了解這句話的含義。手機徹底失去信號的時候,她清楚的記得自己的心重重的沉了下去,那種恐懼,甚至遠遠超過了索道停止運行那一刻。可轉念一想,這不是自己第一次失去他,那麼還有什麼值得恐懼?彷彿是舊傷未愈新傷又生的創口,早已對疼痛麻木了。

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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