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至死不渝 OVL 16 心理治療

林揚給她安排的諮詢時間和王敏辰的錯開,更多的時候,洛遙是獨來獨往的。其實心理治療的過程比想像的要好很多。至少不會讓自己覺得抗拒。

其實和林揚的聊天,對洛遙來說也是極大的進步了。

在治療前就簽訂了保密協議。而林揚也一再保證了,出於一個心理醫生的操守,她們所談及的內容,她絕對不會對外泄露一絲一毫的內容。即便這樣,對著一個不算熟的人,說出那些事,讓她覺得困難。

林揚的談話很有技巧性,每次循著最溫和的道路,只要體察覺出洛遙在說話的時候有一絲一毫的滯礙,就不會勉強她,轉而會把話題引導到別的方面。她也是個極好的傾聽者,儘管洛遙說出的往事因為牽涉到名人,可她目光始終冷靜,嘴角的笑很溫憫,亦是鼓勵,這個年輕的女醫生,專業素養高得足以讓病人覺得依賴。

每次治療開始前,照例是一次催眠放鬆。在夢境里,似乎可以讓自己重歷一遍過往的經歷。只是反應卻已經不像第一次那樣劇烈。就像是注射了某種免疫的藥物,在夢境里,她彷彿有了兩層意識,其中一層是過去的自己,而另一層,則用某種冷靜的視角仔細的觀察著。

每次審視自己的時候,總會有一些奇妙的想法出來。比如林揚向她解釋自己強迫症的根源的時候,其實自己心裡已經明了了……他離開的腳步,那場無聲的話劇,心裡默念的數字,終於串起了前因後果。

她回想了一遍又一遍,獨獨只記得他在醫院抱著自己時的眼神。與其說是殘酷,卻更似無奈,疲倦得彷彿數日未睡,連那個懷抱,都似乎是無力而顫抖的。這讓她覺得困惑。

有一次做完了諮詢,恰好也到了理療所的下班時間。林揚便和洛遙一道出來。林揚開車,於是載洛遙一程。開到半路的時候,她忽然就說:「白小姐,其實你是我做到現在的諮詢以來,覺得最難把握住的一位客戶。」

她總是很謹慎的避免使用「病人」或者「醫生」的字樣,就連聊天中也是如此。

洛遙很有些不解,想了一會兒,才問她:「是我沒做到你的那些要求么?」

其實某種程度上,心理學的某些療法又很殘酷,將人恐懼的事物曝露出來,一遍遍的重新經歷,直到自己可以克服恐懼。林揚稱讚她的配和,減敏療法十分的有效。可洛遙心裡知道,每次做完這樣的療程,自己有多疲憊,連動一動腦子都覺得吃力。

那些看來有些恐怖的要求,給她看一滴滴的水珠,讓她數著自己的步子,然後需要自己強行打斷心理重複。每一種,無不是一種很細水流長般的噬骨折磨。

林揚搖頭:「不是。」她抬眸看了洛遙一眼,「你很特別。我想給你使用的分析心理學療法,對你似乎完全不起作用。」

她又淡淡的對洛遙解釋:「榮格的心理療法,我向來是極為推崇的。也是心理學派系中和東方宗教相契合的一種靈魂式療法。可是我看不出你有任何的感應和柔化。」

洛遙不語,最後輕輕的微笑起來:「林醫生,其實我知道原因。」她轉過頭,看著女醫生的側臉,「我的專業是宗教學。如果說是這樣的療法,我想我比任何人都熟悉……可是,我似乎對它是……」

她忽然找不到適合的形容詞了,只能不說話。

林揚也不說話,恰好車子右轉彎,她看了旁坐的女子一眼,白洛遙有一種安靜的氣質,因此側臉看上去很漂亮,甚至讓人覺得驚艷。她對這位病人,也抱著很大的好感。可是有一種十分不好的感覺從心底燃了起來——或許只是杞人憂天,因為就目前而言,治療的效果非常理想。

車子里有些悶,林揚深呼吸了一口,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忽然鑽了出來,她一驚,忽然覺得自己隱約明白了究竟在擔心些什麼。

辦公室里的氣氛有些緊張。汪子亮看著看著自己的學生,語氣無奈:「目前的進展很良好,我真的看不出你有擔心的必要。」

林揚皺皺眉,十指交疊:「這個比喻很不恰當,可我還是要試著解釋一遍。她的情況,就像是被摔碎的杯子。我要做的,是一片片的把它拼湊起來。目前的進展是十分良好,我們甚至已經可以看見杯子原來的形狀。可是我個人感覺,我們現在的努力,只是在杯子外覆了一層膠水……只是把裂痕遮住了,其實很不牢固。」

汪子亮放下手裡的資料,似乎在思考:「你知道這個病人的特殊性.我們目前採用的是最妥當的方法,從技術層面,我看不出任何一絲你說的潛在危險。」

「在我眼裡,只有病情的特殊性,並沒有病人的特殊性。」林揚有些生硬的甩下一句,「是誰委託的我管不著!」

汪子亮對這個年輕的醫生很寬容,他停下手中的筆,語氣依然溫和:「我會考慮你的意見。但是,也請你理解,如果治療的效果一直是這樣順利,我們連爭執的必要都沒有。我也十分希望這位小姐可以儘快康復。」

林揚默默的站起來。她知道自己有些激動了,因為一切隱隱約約也只是自己的猜測而已。只是昨天在開車的時候,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還在學校的時候的一個病例。那位抑鬱症患者曾經一度治癒,甚至本人也不再察覺出異樣。可是最後再次受到強烈的刺|激的時候,才發現最深層的病因一直被配合治療和良好的進展所掩蓋住了。

用身體的病變來打比方,減敏療法彷彿是把那一層爛肉給剜去了,可接下去究竟會是新生,或者又只是重複的惡性循環,誰都不得而知。

西方式的思維重視邏輯嚴密,名下門類繁多的各種學科都是如此,恨不得把每一處的部件都拆分開來仔細的研究,對於患者來說殘忍而有效。榮格的心理分析法不啻是一種典型西方心理療法的改良和突破。因為有著印度瑜伽和中國禪宗思想的滲透,對於修復心靈的創傷十分的有益。

而林揚所看到的白洛遙卻不是如此。她似乎一步步的在康復,在好轉——可是只是直覺——她偏偏覺得現在的療法對於白洛遙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毫無裨益。

或許就像在車裡白洛遙自己說的,她對宗教太了解,以至於心理療法更像是淺薄的一種隔靴搔癢,絲毫起不了作用。

這種推斷並沒有絲毫的根據,林揚有些懊喪的坐著,直到被提醒預約諮詢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她勉強打起精神來,目光望著眼前的沙盤,胡思亂想著要不用用沙盤療法。可其實知道沒用,每次那個沙盤放在白洛遙身側,身子不動就可以夠到。可她從來視而不見,並不會像一般人那樣忍不住好奇去玩玩,或者捏塑那些沙子。這個病人,自我剋制的意識比以往見到的任何人都強烈。

敲門聲後,白洛遙走進來,照例腳步輕盈,微笑著和她打招呼。普普通通的妝束,長發束成一個馬尾,或者索性不扎,柔和得就像是她的眉眼。用女性的眼光來看,她有一種很奇特的、叫人覺得驚艷的感覺,或許也叫做簡單的好看。

林揚等她坐下,直接的說: 「據我所知,宗教是最好、最神秘的療法。」

洛遙有些發怔,回過神來,才微笑:「你這是告訴我,求人不如求己?這裡的諮詢費用可不便宜。」

林揚的態度依然認真:「是有點諷刺。我並不情願承認這一點,可這是事實。」

陽光彷彿從四面八方落進這間治療室,將洛遙的臉頰襯得如玉般透明,她的眸子是近乎琥珀色的,看著林揚的目光,語氣有些恍惚:「林醫生,我把該說的全部告訴了你。我的導師是研究宗教的,自從她過世……我真的很少再願意去想起我學的那些東西。」

順其自然,永遠不要去強迫自己的心愿和意念,不要把強迫的病症視作自己的對立面。這些洛遙都知道,可她沒有辦法控制那份厭倦和憎惡,就像論文答辯的時候,就生生的卡在了那裡,再也說不下去了。那些所謂的終極美好,是真的存在么?為什麼她一點都看不到?

林揚也不再說什麼,安靜的站起來,領她去另一間房間:「來,催眠。」

或許是有徵兆的。今天的諮詢非常的不順利。催眠的時候她心思很亂,無論如何的進不了狀態。即便勉勉強強的讓自我意識沉到了深處,卻又常常莫名的驚醒過來。林揚倒是耐心:「沒關係,每次的狀態都會有反覆,這很正常。」

完成了諮詢出來,時間還早。李之謹四點來接她,她便在大廳等了一會兒,可是又坐立不安,總覺得身邊缺了什麼東西,翻來覆去的想,最後才記得查查自己隨身帶的包。

原來是把手機落下了。其實治療的時候是不能開機的。她隨手塞在大衣口袋裡,可能剛在躺下的時候就落在了那個躺椅上。

洛遙怕林揚還在給別人做諮詢,不敢擅自闖進去,偏偏服務台這會兒沒人。她想了想,最後還是躡著腳步走過去,極輕極輕的敲了敲門。

裡邊是個男人的聲音:「請進。」

她便不客氣的進去了。

林揚正在和一個男人低聲說著什麼,而那個男人很有些面熟。洛遙掃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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