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至死不渝 OVL 15 生日

在那間屋子裡,厚實的天鵝絨的窗帘被放下,穹頂上的光線效果彷彿是夜星閃爍。

在康德所深深熱愛並為之震撼的星空下,所有的人,都彷彿是初生的孩子。洛遙閉上眼睛,輕輕的蜷起身子,彷彿是嬰兒一樣,無聲的墜入了綿稠的夢澤。

醫生們已經進了病房。所有的人,她,師兄師姐們,學院的領導,等在走廊上。其實明明眼前一片模糊,是蒼白的、屬於醫院的色彩,可她卻像看見了那台儀器,上邊有綠色的波長,再上邊是心跳的數字,在無聲的變化。

還有幻聽吧……那個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微弱,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是長長的一條直線……滴的一聲,無限的悠遠。

醫生們紛紛的出來了,自己眼中滿滿的溢出了什麼東西,接著雙膝一軟,無力的跪在了瓷磚上……

不知過了多久,是一雙有力的手將自己抱起來,然後將大衣覆了自己正在顫抖的身體上。

那雙眼睛裡似乎藏著無窮無盡的東西,憐惜,疲倦,擔憂,恐懼……那麼平靜的表面,掩飾其了洶湧奔騰的暗流,他的聲音黯啞:「節哀。」

幾乎已經難以克制自己的聲音了,顫抖得很細很輕,可是還是一字一句的問他:「你為什麼要帶她出去?」

他沒有說話,眼下有淺淺的陰影,睫毛輕輕的落下來,掩去了一切。

真是冷血的魔鬼。

於是踉蹌著把衣服拉下來,擲在他的身上,聲音漠然而冷倦:「不想解釋?那麼,你走……我不想再見到你。」

他真的站了起來,背影依然挺拔,只是孤寂得可怕。然後一步步的離開,自己替他數著,一步,兩步,三步,四步……心底明明那麼想尖叫,想哭喊,想要讓他留下來,然後溫柔的抱住自己:「一切都是誤會……只是誤會而已……」

漫無目的的在大街上閑逛,忽然發現那個話劇又重新開演了。她買了票進去,坐在第一排。看著那些虛擬的水珠一滴滴的落下,於是不由自主的開始數數,奇異般的發現,隨著一個個數字,一遍遍簡單重複的行為,那種難熬的焦灼、無處發泄的痛苦,正在開始轉移出自己的腦海中,彷彿一下子洋溢起粉飾太平的輕鬆……

……

輕柔的音樂開始緩緩的播放,一點點的把自己拉離那些場景。洛遙睜開眼睛,一時間有強烈的虛無感,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身處何處。她看見林揚坐在很遠的地方,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忽然心虛般的低下頭,勉強壓抑住心口的焦躁和不安,深呼吸了一口。

重新回到了之前的房間。這一次,林揚不再像之前那樣溫和,語氣直接坦率:「王小姐,你有這些癥狀多久了?」

注意力不能集中……反覆想些無意義的事……反覆洗手,點數目……

洛遙知道自己陷在了某個巨大的漩渦之中難以脫身,就好比知道自己是身患重痾的病人,又陪著人去看病,聽醫生一條條的說來,最後絕望的發現,那些病狀,沒有一條不和自己的情況相符合。

旁人的話,好像傳到了洛遙耳朵里,好像又沒有。她對展澤誠說自己快要瘋了,是因為真的撐不下去了,可她執著的認為自己沒病,她和常人相比,不過是神經略有些緊張罷了……難道是自欺欺人么?

她坐在那裡,身上一陣冷,一陣熱,臉色也詭異的發白。

「當一個人長期被強迫處於某種狀態下,內心必然養成某種轉型的強迫行為,以忘記原先的強迫的痛苦,並保持新的強迫慣性。」林揚微微抬頭,目光不經意的看著白洛遙,慢慢的說,「簡單的說,是一種逃避的方式。」

敏辰說了什麼,林揚又是怎麼回應的,她都沒聽見……微白的嘴唇輕輕的張開,彷彿是會逸出驚嘆一般,洛遙在心底重複這兩個字:「逃避」。

而一個模糊的想法在心底形成……如果她想要全新的生活……如果她不願意繼續在黑暗的塵埃中苟活……那麼,她就不能再逃避。

轉眼時間就到了。敏辰已經站起來,看見她還坐著,忍不住去拍她的肩膀。可是白洛遙坐在那裡,看著對面的醫生,雖然語氣有些艱難,可她還是清晰的開口:「林醫生,我……似乎也有一些心理問題,能和你預約個時間么?」

林揚的目光和敏辰交匯了一瞬,語氣輕柔,彷彿是在撫慰洛遙:「當然可以。」

是夜。新年的鐘聲即將敲響。

舞會在八點開始。

展澤誠坐在套房的沙發里,側過了頭,出神的在看露台外的夜景,燈光如同鑽石,鑲嵌在流光溢彩的城市暗色長卷之中。有一瞬間,他輕輕的閉上了眼睛,黑暗中只有袖口那一對如同貓眼似的黑寶石在閃閃晫耀。

何孟欣的聲音很輕柔:「快八點了。」

他「嗯」了一聲,卻坐著沒動。

茶几上的手機忽然已極快的頻率發出了古怪的響聲。他的目光倏然一亮,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接起電話。

借著露台外並不明亮的燈光,何孟欣看見他的側臉,正在一點點的柔和下來,彷彿是鬆了一口氣。他站起來,點頭向她示意:「走吧。」

「哪個汪醫生?」她挽起他的手臂,壓低了聲音,嘴角的微笑典雅如同名畫上的淑女,似乎對閃光燈習以為常了,「阿姨最近的身體不好么?」

他只是微微動了動唇:「不是。」

地毯可能沒有鋪平,鞋跟又太細太高,她有些心不在焉,有一步走得不太穩,可是展澤誠的手有力而妥帖的扶在她的腰側,低聲說:「小心。」

何孟欣側首看著他,而他已經將目光移開,即便這種場合,氛圍祥和而喜慶,可他微微鎖著眉,氣質清冷。

「謝謝你願意……幫……」她只是覺得難受,不願意說出那個詞,於是低眸,語氣婉轉,「謝謝你願意和我訂婚。」

展澤誠忽然停下腳步,低了頭,另一隻手撫上她挽著自己的手上,輕輕的握住。他從未見過這個素來驕傲的女孩子這樣局促和不安,彷彿是受驚的小動物,又和記憶深處某個人影重疊起來。

他微笑,前所未有的溫和,目光中或許還有些寵愛,很慢很慢的說:「不用和我客氣。」

他的掌心溫暖而乾燥,充滿善意。那一瞬間,似乎有什麼東西猛然攫住了何孟欣的心,她的目光繾綣留戀在年輕男人英俊的五官上,因為無數的燈光,他的表情深邃而立體。他的手……他的溫言……他的一切,幾乎是自己唯一的依靠。所以,她絕對不會輕易的放開。

彷彿有人打開了聚光燈,閃光燈亮得像是讓人置身於片場。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條走廊,卻因為他們的出現,好似成了追逐明星的紅地毯,幾乎如出一轍的尊貴氣質,年輕男人修長的身影一直拖到了舞會的入口處;而明媚動人的女子,長長的裙擺彷彿是流曳的水,清美動人。從任意角度拍出的照片,大約都會是無懈可擊的。

因為出發晚了一些,只來得及與相熟的人點頭致意,便趕上第一支舞。舒緩的樂聲如同水銀瀉地,展澤誠向她伸出手來,相攜步入舞池。何孟欣的手扶在他的肩上,微微仰頭看著他,配合著他內斂低調的掌控,完美無瑕。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嘴角的笑淺淺泛著暖意。何孟欣可以感受到有氣息痒痒的拂在面頰上,有薄荷的味道,也像是煙草,微微有些熗人。於是立刻想起了酒店的套房裡,他面前那一缸煙蒂。展澤誠平日里並不抽煙,看見她進來了,便掐滅了手中那半支還燃著的煙,說了句「抱歉」。她沒來由的覺得他在緊張,或者焦灼。總之,他的心思始終不在這裡,大約在念想著什麼。像是蒲公英的絨羽,流蕩在天際,觸不到,連看清都覺得吃力。

何孟欣凝望了他很久,手終於慢慢游移往下,撫在他心口的地方,低低的問:「你的心呢?」

舞步飛旋,輕音樂溫柔的流進每個人的耳中,她問得很輕。可是展澤誠卻低下頭,幽黑深沉的目光在她如玉的臉頰上滑過,帶起一絲怔忡。良久之後,他的薄唇微抿,彷彿只是無聲的比出口型:「需要我提醒你么?孟欣,不要當真。」

她身子一顫,幾乎踏錯了舞步。此時此刻,自己還能說什麼?於是只能強笑,又覺得恍惚,不知道這一步究竟跨對了沒有。

最初的時候,自己也是掙扎了很久,方流怡的好意,她都清楚,可是卻咬著唇,不知道該怎麼回話。而展澤誠的語氣沉靜:「我已經和伯父通過電話。媽,我知道你想幫忙。我會立刻讓他們擬出計畫來。」

方流怡淡淡的說:「最省力的法子,就是你們訂婚。再宣布我們兩家即將合作,比什麼法子都有效。至於婚約,就等到問題解決的時候再說吧。」

一室的陽光落在展澤誠身上,眉目俊朗得熠熠生輝。他不語,亦沒有望向她,似在沉吟。其實也是一種拒絕,只是他在醞釀更好的方式罷了。

何孟欣的心忽然失律了幾拍,這或許是自己僅剩的機會了。適才還有的驕傲,和僅剩的自尊,都被如海浪席捲般的情感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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