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時間一直在經過 OVL 04 墓地

易欽集團。

小李走過秘書室,聽到裡邊嘰嘰喳喳的聲音,他推開門張望了一眼,故意裝出面無表情的樣子:「喂,老闆的門你沒關嚴實。」又順手指了指那扇門。

幾個秘書慌做一團,第一反應是站起來,順便把報紙塞到了桌下。

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壓低了聲音笑:「你就嚇人吧!」

小李哈哈大笑:「我從底樓跑到這裡,人手一份啊!」

人手一份報紙,不論早報晚報都市報,卻都有類似的照片,角度不同,可是展澤誠,確實在微笑。儘管笑容清淺,可是眉梢眼角,他從未笑得那麼舒心。照片里,他的面前就是那一尊青銅酒器,可他眼中的光芒璀璨如星,分明望向了不知名的遠處。

幾個秘書又開始低聲說:「你說他笑起來好看還是不笑的時候好看啊?」

小李才想插話,手機響了起來。

「是,我知道了,汪醫生兩點會準時到。」

他不敢再留著開玩笑了,轉身就走。忽然覺得有些好奇,他跟了展澤誠三年的時間,第一次從他的聲音里聽到了情緒不穩和難掩的恍惚。於是對昨晚宴會上的那個女生愈加好奇,他知道,他的老闆在笑的時候,的的確確望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展澤誠辦公的地方其實面積並不算大,可是任誰跨進來,總會覺得撲面的冷厲,就像他招牌似的表情。抿著唇角,即便是直視,依然會讓人覺著他在冷冷的俯瞰。他看了看時間,忽然覺得自己無法再把手裡的報告繼續下去了。

小李出門的時候,門微開了一絲縫隙,隱隱有笑聲從屋外傳來。在他看著,這幾乎是不可思議的,因為隔音做得好,而他向來心無旁騖,從來不會讓外邊的喧雜影響到自己。他猜得到外邊在討論什麼,因為今天整幢大樓,上上下下,全在傳看報紙。

各家的報紙,都有他的照片,昨晚的自己,在給文物揭幕的一剎那,確實是心情極好的。因為想到了要帶她去吃素齋,因為想到了完成的許諾,或者僅僅是因為,他下定了決心要和她一起,連幹什麼都不重要。

他可以容忍她繼續恨他,甚至拳打腳踢、大聲哭鬧,就像她以前做過的那樣——只是沒有想到,最終見到了她這副樣子。一想起這個,愈加的焦躁起來,看看時間,一點五十。兩點的邀約還沒有到。

三點。

他耐著性子、一字不漏的聽完了汪醫生的說明。

內線打進來,是提醒他三點一刻的會議。展澤誠接起來,簡單的說了句:「推遲。」然後抬頭望向汪醫生:「您繼續說。」

汪醫生喝了口水:「我能說的就這麼多。根據你描述的情況,我不能斷定你的朋友是患了恐懼症,或者廣泛焦慮症,或者強迫症。」他頓了頓,「我只能說,你的朋友情緒不穩定是確然無疑的。並且因為沒有明顯的證據表明是遺傳因素,受後天社會因素影響的可能性最大。但是不管怎麼樣——雖然不禮貌,我還是要問一些問題。」

展澤誠點頭,陽光從他身後射進來,五官都隱秘在陰影中,他的表情叫人看不清虛實。

「你朋友平時看起來怎麼樣?」

「很正常。」

汪醫生問得小心翼翼:「也就是說,是在某些特定場合,才會有這些癥狀?」

展澤誠一怔。

「或者更具體一些,她可以剋制自己,除了在特定的場合,或者遇到特定的人,才會這樣?」

展澤誠的眉峰輕輕皺在一起,剎那而起的凌厲和不快。他沉默了良久,反覆想起了洛遙的話,她說:「我沒病……可是我見到你就緊張……我害怕……」

彷彿屈服於醫生的詢問,他有些不自然的放低了聲音:「好像是的。」隨即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起,頭輕輕一偏,脫離那一片陰影,目光深處燃起了光亮,「那又怎麼樣?」

「某些重複動作和行為往往是強迫症患者為了減輕內心的緊張不安。所以……」汪醫生沉吟著,「看起來你的朋友情況並不算嚴重,可是具體怎麼樣,還是需要我親自和患者談。展先生你看,方便么?」

展澤誠沒有答話,只是站起來,微微欠身,向他伸出手去:「我知道了。謝謝你。至於我的朋友,我會徵詢她的意見之後再和你聯繫。」

洛遙知道昨晚自己太失控了,而他想必留心到了自己的異常,才輕易的放過了自己。

她曾經對著他發瘋一樣又打又罵,歇斯底里的連自己認不出自己了,最後把他逼急了,也不過抓住自己的手腕,表情深處是一種冰冷的怒火:「你鬧夠沒有?」就像那一晚自己甩了他一巴掌,他只是不避不讓。

可是再包容再忍讓,都不可能回到彼此深愛的時候了。

如今的自己見到他,竟然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惶恐。剛分開的時候,她想念他向來冷冽的眉眼,於是勉強自己做別的事,實在無事可做,就躺在床上數著數字。她心裡知道自己可以看書,可是看書太需要花費精力,她寧可單一的、乏味的去做一件事。

這也不過是在獨處無人的時候罷了。白洛遙可以容忍它存在,是因為她總是有著絕佳的意志力,可以在人前掩飾得這麼好。充其量別人會說一句:「呦,洛遙還在看講解詞呢?」她就笑笑,內里卻暗暗的絕望,她想,哪天她真的在人前都藏不住了,她才會真的承認她病了。而和展澤誠在一起,她不想去看他的樣子,不想去看他的表情,於是拚命的擦那件衣服,強忍著不讓崩潰的情緒蔓延。

他就是這樣,輕而易舉的,可以毀了她最珍視的東西。

茶水裡加了幾片薄荷葉,有幾縷清新的蒸霧水汽鑽進了呼吸深處。她蜷著手指捧起馬克杯,近乎貪婪的喝了一口。有人敲了敲門,年輕的臉龐從門後探出來:「白老師在嗎?」

洛遙放下杯子,向林琳招招手:「什麼事?」

她蹦跳著走進來,還沒說正事,眼睛倒瞪圓了,彷彿是小巧精緻的鈴鐺:「哇塞,李之謹工作室的演出邀請卡?」

洛遙隨著她的視線,目光停留在那封信函上,忍不住問了一句:「你知道?」

林琳點點頭,愁眉苦臉:「我是學藝術的啊。怎麼會不知道?那票好難拿啊,我們學生會統共也就分了三張,我手氣不好,就沒拿到。唉,上次他來我們學校,就見了一面……」

洛遙疑惑的打斷她:「李之謹看起來很年輕啊,和你們差不多大吧?」

「年輕有為有什麼不可以啊?白老師,你怎麼認識的啊?」

洛遙簡單的說:「他來過幾次博物館,工作上有聯繫。」

小姑娘的表情像是記起了什麼,她慢慢的說:「上次我們來面試,我好像在排隊的人群里見到他了……是不是啊?」

她也記得,那次就是李之謹第一次來的時候,於是點點頭:「對,那天他是在這裡。」

林琳差點沒跳起來:「我就說是嘛!當時她們都不相信。」

洛遙想起李之謹,忍不住有些好笑:「是啊,他人挺好的,老老實實的和人民群眾一起排隊。」

「他沒介紹自己嗎?李征遠是他曾祖父。」

洛遙可以肯定,林琳的眼睛剎那間成了紅色的心心眼,彷彿聽到了爆炸性新聞。

「真的啊?出身名門啊?」

她敗給最近的小姑娘了,就像之前的小助理,就像林琳,於是微笑著把邀請卡遞給她:「喏,裡面有一張票,送給你了。」

並不是她不想去,可是演出是在冬至那天,而冬至那天,她真的抽不出時間來。偏偏這幾天李之謹的電話總關機,她聯繫不到他,只能擅做主張。

林琳美得都快笑傻了,洛遙手邊的電話響起來,辦公室電話,又沒有來電顯示,她接起來還沒開口,先對著小姑娘比了個手勢:「噓,輕點。」

那個聲音里有久違的溫柔,順著看不見的電流傳到了另一端,讓展澤誠沉默了良久。

那邊又疑惑的「喂」了一聲,他才說了句:「是我。」

彼此的呼吸可聞,彷彿能席捲起一切情感的嚴冬至寒。

洛遙沒說話,聽見他問自己:「後天有沒有時間?」

她下意識的去看日曆,周六,日曆旁還註明著:冬至。

「後天?」她笑了笑,彷彿是冰凌間正輕輕的撞擊,「冬至是掃墓的日子。你說呢?」

她不用多說一句話,倏然掛了電話。

冬至那天,洛遙早早的就起來了。天氣就像是預報里說的那樣,寒冷,陰澀,老天爺不想給人痛快——連痛痛快快的凍人一場都不願意,只是在濕冷中繼續著手腳被凍僵的麻痹。

喻老師的墓地是在很遠的地方。算算路程,兩個小時,幾乎要趕到另一個城市。

吳越山,多麼好聽的一個名字。烽火諸侯,亂世紅顏。總叫人想起西施、范蠡、夫差的故事,三個各自痴心的人,各自無悔,各自精彩,可到最後,總是有一個會傷心。

洛遙在車站下了班車,伸手拉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