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時間一直在經過 OVL 02 李之謹

白洛遙早上醒來的時候,竟一身的冷汗。她匆忙的出門,跑到了樓道底下,又氣喘吁吁的跑回去,半信半疑的推了推門。其實巋然不動,她徹底放了心,去擠地鐵。規律的像是一個運行了兩年多的程序,從未變化過。

今天博物館會來一批義務的講解員,網上報名和校園宣傳是同步開始的。其實他們的經費有限,估摸著效果也不會太好,可是依然有很多學生來報名。她幾乎興高采烈的向館長申請了這個面試的工作。館長沒二話,至今記著當年她扎著馬尾辮來這裡義務講解的樣子。頭一天,她就大著膽子問他:「館長,我聽說館藏有很多珍品都是在博物館後院里藏著啊,放外邊的都是贗品,是不是真的啊?」老頭那時候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是因為被她的心直口快嚇的。

來的學生大多是文科專業的,她撿簡單的問題問,最後選定了十個,合上文件夾,然後微笑著說:「周末開始培訓,培訓兩周時間,你們就可以上崗了。」最後忍不住還是問了:「你們有多少人是來這裡假公濟私的?」

有個女生笑嘻嘻的舉手:「我就是對玉器感興趣,工作人員不用在外邊等著排隊進場吧?」

洛遙抿著嘴笑,點點頭:「不用。可是講解也很辛苦。」

她帶著他們出去,門口的安檢依然忙碌,上午九點是開館時間,現在已經近午飯時間,可人依然多,她以前就是這樣,直接帶了吃的進來,然後在裡邊晃上一整天。她看著那群學生從旁門出去,又微微站了一會,忽然看見他們在和安檢門平行的地方停住了,似乎起了騷動。她幾乎以為出了什麼事,不過片刻,那群人還是往前走了,嘻嘻哈哈,彷彿是發現了什麼很好笑的事。

她搖搖頭,轉身往回走。一隻手無意識的去掐另一隻手的虎口,彷彿這樣能讓自己清醒一些。回到辦公室,似乎只有自己是閑著的,每個人都來回穿梭,而她彷彿神遊屋外,拉住林大姐問:「你去哪裡?」

林大姐言簡意賅:「月底文物捐贈儀式。哦,對了,我都忘了和那邊聯繫了。這幾天得加班啊,幾個館裡都有新東西進來,又是重量級的,又該重新布置了。」

呵,她可真有本事,居然能把昨天發生的事忘得乾乾淨淨,如果不是林大姐說起來,她大概真的以為昨晚他回來找自己是在做夢吧?

既然沒人找她幫忙,她就遊魂一樣,又轉到了底樓的瓷器館看看。

李征遠瓷器館。

洛遙看見一個男人在李征遠先生的塑像前站了很久,似乎在仔細的看生平簡介。他帶著絨毛,帽檐壓低,簡單的一件抓絨外套和仔褲,本來算是平淡無奇的裝扮,可是肩上卻背著一個黑色的單肩包。

洛遙一直認為男人背單肩包,尤其是那種類似女孩子的機車包,雖然算是潮人,可會顯得很娘。於是搖了搖頭,走過他的身側。卻被人喊住了。

就是那個年輕男人:「你好,請問可以講解下這裡的藏品么?」

洛遙停下腳步,原諒他的不懂規矩,畢竟自己穿了工作服走來走去的,被喊住也是應該。她笑眯眯的說:「您需要講解,可以在服務台租用講解儀器,也可以申請義務的講解員。我可以替您叫來。」她拿了對講機,「請您稍等下。」

他的語氣很文雅,看了眼她的胸牌,才說:「算了,謝謝,我還趕時間。真不知道等著進館就花了一個多小時。」

洛遙遲疑了一下,很快的說:「您想了解什麼?我可以帶你轉轉。」

走進了他身側,白洛遙才看見他背的是一個環保的黑色布袋,很隨意,又很閑適,看上去布質很舒服。他身上有很清爽的薄荷氣味,館裡有暖氣,她這麼聞到了,只覺得舒服。

洛遙抓緊時間,將前邊的粗陶器一筆帶過,直接走到終點展品,唐三彩開始,選取了重點,一件件的講給他聽。

洛遙指著那一面碎瓷牆,從上至下,朝代變遷沉浮,一個隔行便是一個朝代。唯有代表著有宋的一欄,清淡如同雨過天晴的顏色,將上下五千年的瑰麗隔絕開,洛遙每次看到,總是心潮澎湃,彷彿見證了美學上的巔峰。

「李先生很了不起,這裡的館藏中幾件宋代的瓷器,全是他捐獻的。一千多年了,其實能找到名窯的瓷片都是了不起的,難得他能找到這個哥窯的水洗,你看,是完好無損的。」

年輕男人打斷了她:「看起來,你很喜歡宋瓷。」

她愣了愣,笑著指了指不遠的地方,看得見一尊清朝時期的巨大瓷瓶,琺琅彩,色彩繽紛而美妙,據說是融匯了西洋藝術的精華:「那麼先生你覺得那樣子五彩斑斕的好看么?」

語氣中帶了一絲賭氣,她想起有次和館長爭論,她堅持認為宋瓷才是中國藝術的巔峰時刻,可是館長搖頭:「不對,比如乾隆的粉彩,你不喜歡,可它也代表了當時制瓷工藝。」

「是啊,李征遠老先生,真是了不起的人。如果是我,有自己最珍愛的藝術品,我未必願意捐出來啊。」洛遙喃喃自語,發現自己很能明白古代將《蘭亭序》帶入陪葬的帝王的心情。

他愣了愣,妥帖的笑了笑,溫和的說:「我對這些沒有研究,你繼續。」

她講的時候,他會湊近了玻璃,仔細的看,然後點頭。其實洛遙知道他有些地方沒聽懂,可是表情認真,彷彿是好學的孩子。最後到了出口的地方,她習慣性的說:「我們的青銅器管也是國內很有名的。」

他輕聲微笑:「這次來不及了,下次吧,不知道還能不能遇上這麼負責的工作人員。」

大廳的燈光遠比展廳里要亮得多。他一把摘下了絨帽,露出一頭短短的頭髮,很短很短,比平時說的板寸頭還要短,可是五官很俊朗,又隱隱有絲熟悉,彷彿在哪裡見過。他向她伸出手來:「我叫李之謹。」

洛遙伸出手去和他握了握,開玩笑的說:「下次來的話,就沒這麼好運氣了。要找我講解就得預約。或者按規定,帶上一個團的人數。」

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奇怪,聽到她說的話,似乎更是愉悅,然後說:「我知道了。」

易欽集團已經把相應的設施、廣告牌派人送到了博物館。為了不影響平時的工作和展覽,少不得就要加班辛苦了。其實雙羊尊已經悄悄的運來了。老館長連同大的幾名老教授正忙著拓下銘文,鑒定花紋,加班的時間比一般人還要長。

自然有專家來研究幾件文物的擺放的位置和射燈布置,還有濕度調節,周邊文物的協調,洛遙是資歷淺的小職員,捧著這個算是鐵飯碗的工作,也每天跑前跑後的忙碌。

說起來,碩士畢業之後,她也隨大流考了公務員。自己的專業艱澀冷僻,宗教學,聽起來都覺得冷清,恰好那年博物館招人,不知怎麼的,也列入了公務員的招聘計畫了,倒像是為她量身定做的。況且她和博物館的上上下下,早就熟得和自家一般了,只要筆試過了,也不擔心面試。原來真的過去兩三年了,洛遙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看著日期怔怔的發獃。

月底,月底……據說,展澤誠先生和他的母親,易欽的董事長方流怡女士都會出席。一聽說展澤誠會來,林姐都忍不住八卦了一下:「聽說沒有,上一期印著他照片的《收藏家》都脫銷了。」

是么?洛遙去買《南方周末》的時候確實在報刊亭上見過那一期,他的半身照,很不容易啊!這個人最討厭的就是拍照了。可她覺得噁心,那本雜誌向來是以文物作為封面首頁的,能和人搭上關係的也就兵馬俑,他算什麼?!唯利是圖的商人?冷血,自私,只怕連什麼是文物都不知道,還收藏?不就靠了幾個錢么?

想到這裡,乾巴巴的笑了幾聲,還沒說話,聽到林大姐說:「咦,我們館不是有訂那本雜誌嗎?怎麼沒看到?」說著目光還往那個固定放雜誌報刊的架子上看了一眼。

洛遙有些心虛,其實她是早上見到的,看著心煩,和過期的雜誌一起,扔到不知道哪個旮旯里去了。

她的手擱在黃色的桌面上,手指纖細白皙,就像是瓷器展廳里的那支德化窯的白瓷。她閉了閉眼睛,還是忍不住,抬起手來,一個個的點過去,距離三十號還有……一,二,三,四……還有七天。

洛遙只知道,那一晚他突如其來出現在自己面前,讓她沒有半點防備心理。這次不像那一晚上,她預知了時間,於是忍不住開始去想,很多事她拚命克制著才能記不起來,可是還剩七天了,她知道他一定會來,究竟怎麼做,才能壓下愈來愈強烈的焦慮感?

她真的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強迫症,她甚至不知道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她讀奧修的書,裡面說,千萬不要試圖去抗爭,它是你的一部分,你怎麼能抗爭得呢?就讓它自然的存在,然後你就會慢慢的彌補起心底的缺塊,慢慢的,你就不會再焦慮,不會失眠,不會強迫自己。

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就像此刻,手心裡是空的,她只想做些什麼……撕紙片么?或者再數一遍日期?是七天么?到底還是忍不住,手指輕顫著去點日曆上的數字,洛遙的心底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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