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話 清涼五台 尾聲 沱江之畔

兩年後。

輔導員又一次在Q群里通知大家:以下同學還沒有上交高校就業協議,××、×××……林彌川。後天發畢業證,同學們請儘快!

彌川趁著去領畢業證的時候順便將就業協議交了。

輔導員老師翻看了一下,忍不住問:「你自己創業啊?開旅館?」

「客棧。」彌川糾正老師道,「驢友客棧。」

「不錯啊,將來去旅遊一定找你。」

在學校辦完了手續的彌川,正式進駐亨特''S驢友客棧。上海這家分店潛伏在鬧市的小巷裡,所謂大隱隱於市——平時沒什麼人,但總還是有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客人走進來。送走了一位想要鑒定古畫的客人之後,年輕的女老闆給自己泡了一壺凍頂烏龍,坐在露台上,望著這個高樓林立、活色生香的城市。在她持著杯子的那隻手上,那枚銀戒指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光亮。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己在網上查到了一家便宜又乾淨的驢友客棧,於是訂房,入住,並且拿到了那張限量版的會員卡。那時是在清晨的陽光下,她喝了口熱飲,很想問對座那位英俊的老闆:「你有女朋友嗎?」

轉眼間,三年過去了呢。

小淘仔越來越胖,自己也開始能夠在這個怪力亂神的世界獨當一面,可是你呢?

你去了哪裡?

安清夜,你休息夠了嗎?

「老闆!」店員在樓下大喊,「李老先生來了!」

彌川聞言二話不說就往樓下跑,到了客廳,只見一個胖胖矮矮的老頭子坐著,正笑眯眯地看著她。他的頭髮已經稀疏得沒有幾根了,卻滑稽地拿皮筋扎了起來。

老爺子出身醫藥世家,祖上便是曾經編寫了《本草綱目》和《奇經八脈考》的名醫李時珍。彌川費了很大的勁才找到他幫忙重塑安清夜的身體。老人家也不含糊,直接開了幾味聞所未聞的藥物出來,指名說:「這是我要的報酬,你若找得到呢,我自然替你救人。」

這兩年,彌川跑遍了西北敦煌的魔鬼城、中原神農架、東北長白山,什麼白花蛇、曼陀羅花……最後功夫不負苦心人,終將老爺子開出的古怪藥物一一找齊了。

「李爺爺,我們去那邊聊。」她強行壓抑住激動之情,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穩一些。

「不用啦。我這次來呢,一是拿我的報酬;二呢,是告訴你,小子的奇經八脈已經重塑好了,但還差一樣東西。」

「什麼?」彌川條件反射地站起來,聲音都顫抖了,「我去找!」

「咳,這個……恐怕有些難。」老人搖了搖頭,「你也知道,憑著那枚龍魂玉石和攝魂戒里保留下來的魂魄,能夠替他重塑身體,已經很不容易了。可是攝魂戒中保存下來的那縷魂魄薄而又薄,現在……他可能已經不記得以前發生的事了。」

「難道一點辦法都沒有嗎?」彌川緊緊盯著老人,「李爺爺,你剛才說缺一樣東西?」

「是啊,其實只要有那小子過往的一滴血,事情就好辦了。」老人抓了抓本就稀疏的頭髮。

「血?」重重失望湧上來,彌川搖了搖頭,「這個……我真的沒有。」

「那小子現在已經醒過來了,只是一年之內不能離開湘西鳳凰——那裡的沱江是靈氣所鍾之地,他的身體還需要固養。你倒是可以去看他,不過,他可能認不出你了。」

「也好……」彌川呆了很久,才慢慢回過神,唇角帶著一絲笑意,「只要他能回來就好,不認識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湘西,鳳凰。

白塔邊的亨特''S咖啡店如期開張了。每天好奇地走進來的遊客不計其數,可生意卻總是那樣,或許這和老闆並沒有那麼熱心做生意有關係吧。

每到清晨傍晚,沱江上就會泛起一層淡淡的白霧,像是輕柔的白紗,溫柔地將整條碧綠的江籠了起來。到了中午的時候,陽光溫柔地傾瀉下來,驅趕開白紗,這座小城便又重新活躍起來。

正午的時候,是鳳凰古城最最熱鬧的時候。

因為端午的時候城裡要賽龍舟,鎮上的小夥子總會趁著這時候練習划船,更引得遊客們站在岸邊,大聲為他們叫好鼓勁。

今天那一船年輕男人皆脫了上衣,露出黝黑結實的肌肉。他們雙手持槳,全神貫注地盯著前方,等待哨響。岸旁皆是古城裡活潑美麗的少女們,因為與他們相識,便嘰嘰喳喳地為他們加油。

船頭的那個年輕男人,身形修長,雖然瘦,卻精壯,比起同伴們,他似乎稍稍白了一些,鬢角清爽,側臉好看得像是畫一樣。

岸邊有個穿著極漂亮的苗族服飾的姑娘看著他,落落大方地喊:「清夜加油!」

玻璃杯里泛起一陣清甜的玫瑰香氣,彌川歪著頭,手裡捧著杯子,看得專註——來到這裡已經十多天了,她每天都能看到他,也曾經與他擦肩而過,不過,彼此已經是陌生人了。

幸好來之前已經做足了心裡建設,雖然失落,卻並不是十分難過。

畢竟,能看到他站在陽光下,已經是天底下最美妙不過的事了。

不知出了什麼事,遲遲沒有吹哨。

彌川看著那個女孩子把茶水遞給安清夜,他猶豫了一下,便接了。

只是並未即刻喝,他突兀地轉了下頭,目光投向臨河的一間咖啡館。那裡的窗邊站著一個年輕的女孩子,長發鬆松地紮起來,這樣六月的天氣里,她卻像是怕冷一樣捧著杯子,目不轉睛地看向自己。

彌川觸到他的目光,心跳有片刻的停頓。他那依舊微微上挑的鳳眸,帶了探究的神色,眸色異常明亮,像是天邊的碎星。過往的一幕幕浮現在心底,她只是覺得難過,最後揚起唇角,用陌生人式的善意微笑回應了他的注視。

只是眼神漸漸有些黯然,直到看著他們的龍舟箭一般躥出去,他的身影漸行漸遠。

咖啡店每天晚上八點打烊。

其實對於鳳凰來說,八點不過是夜生活的開始,可是老闆總覺得自己沒有那麼多精力,於是總是早早地鎖上門。

彌川住的地方是在聽濤山。

遊客們都往酒吧一條街上去了。每天踏著月光,走在青石板上,聽著自己靜悄悄的腳步聲、沱江嘩嘩的水浪聲,是最美好的事呢。

這兩天晚上都下大雨,沱江水面暴漲,彌川走到岸邊時,發現過江的跳岩皆被水淹沒了。其實也有鄉民走慣了,甚至不用看,赤腳踏著看不見的跳岩便能過河。

「早上過來的時候明明還能走啊……」彌川有些懊惱,想了半天,決定脫下鞋子,鼓起勇氣試一試。

只踏出了一步,腳底剛觸到冰涼的水,她就決定要放棄,還是從古鎮另一頭繞過去吧。

「喂,要幫忙嗎?」河邊有人閑閑地說。

借著月光望過去,只見那是個年輕人,穿著再簡單不過的白T恤和當地人喜歡穿的寬鬆的黑色棉布長褲,他的雙眼狹長明秀,鼻樑秀挺,且鬢角清爽。

「你……」彌川驀然語塞,而懷裡的小淘仔則吱的一聲就撲了過去,開開心心地窩在了他肩頭。

年輕人竟然沒有被肥肥的小龍貓嚇到,反倒仔細地看了看它:「你的寵物是只肥老鼠?」

小淘仔像是表示不滿似的,又吱吱地叫了幾聲。

「來,我背你過去吧。」他笑著站起來,走到她面前,微微俯下身,「上來。」

月光下,江面平靜得像是一面鏡子。

涉水而過的那個年輕男人,穩穩地踏在每一塊跳岩上,他的背上還有一個人,和一隻龍貓。

「來這裡十一天了吧?」他隨意地問她。

「嗯。」彌川忽然回過神,「你怎麼知道?」

「你每天都在江邊看龍舟訓練。」他漫不經心。

「你叫什麼名字?」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彌川忽然覺得有些哽咽,可她不願讓他看出異樣,便壓低了聲音。

「安清夜。」他大方地回答,「你呢?幹什麼的?」

「開客棧的。」她頓了頓,「亨特''S驢友客棧,就在聽濤山上。」

聽到這個名字,安清夜的腳步頓了頓,回過頭,有些遲疑地看著林彌川。

彌川一顆心怦怦地跳了起來。他的目光忽近忽遠,裡邊有層層雲翳倏濃倏淡……很久,直到迷惘過去,雲散月出。

他努力地從混沌的記憶中抓到了一絲銀白色的線索,那個名字就這樣突兀地浮現在腦海里。安清夜脫口而出:「你……是彌川嗎?」

三年了,一個人承受的艱辛和痛苦,在這一刻消失殆盡——以後,就再也不用孤身一人了吧?彌川眼眶瞬間紅了,她沒有回答,只是摘下了那枚對自己來說有些大的銀色戒指,戴在了他的尾指上。

不大不小,彷彿是為他量身定做的。

眼淚撲簌簌地滾下來,許久她才抿唇說:「是啊,我叫林彌川,很高興……又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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